他很认真地盯着应逐星的眼睛——虽然应逐星无法发现,荆平野说:“即使你眼睛看不见,你也是很优秀,很好的人,才不是什么……残疾。你长得这么好,还高,又聪明,这样说你的人八百辈子也赶不上你!” 应逐星的眼睛只能感受到光感,观察不到荆平野的表情。但依据想象,荆平野一定脸涨得通红,眉头皱起,撇着嘴,头顶好像挂着动漫人物里的井字符号。 某种酸胀从心脏传到身体四肢,以至于鼻子也有点发酸,应逐星声音有点哑,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校园广播的歌曲换了一首,是《江南》。唱着“圈圈圆圆圈圈”。荆平野吼完一嗓子,自己不好意思起来,问:“所以你专程给我送小蛋糕,就为了这事吗?” “嗯,”应逐星说,“我怕你不高兴。” 荆平野嘀咕道:“我还怕你不高兴呢。” 安静了两秒钟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已经六点二十,距离晚自习开始只有十分钟,没有办法继续闲聊。离校的路上,荆平野又问:“你们开学之后什么时候大休?” “十二号。”应逐星说。 “那到时候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回家,”荆平野道,“怎么样?” 应逐星点点头,笑起来:“好啊。” “647路,到太阳广场站下,再朝东走大概400米就可以到小区,别提前下车了啊,”荆平野特地领着应逐星到了公交车站,交给他一枚硬币,“路上一定要小心!我先走了,我要迟到了!” “嗯,”应逐星笑了笑,“再见。” 他着那枚硬币,面向着荆平野脚步的方向,直到听不见声音。647路公交车到站,应逐星没有上车,而是坐在一旁长椅上。 五分钟后,滨城一中响起晚自习的铃声,应逐星低着头,轻轻扣弄着盲杖的头部,直到铃声结束,应逐星才起身慢慢朝回走,盲杖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手心里的硬币变得温热,像握住了心脏。 他将硬币放进了口袋里,沿来路方向折回,走向冬日深处。 · 回班里后,荆平野接收到了来自陈千的猛烈抨击,围绕着“见色忘友”,“你把我丢下你不是人”,“你心里有没有我”等论题进行了详细论述。 荆平野:“明天去小卖部,请你吃零食。” 陈千:“我没有这么廉价!” “干脆面、薯片加可乐!” 陈千:“成交!” 第二天,荆平野兑现了他的承诺,回去路上,陈千和他聊起应逐星,边吃边说:“所以你朋友现在住在你家?” “对啊,”荆平野道,“我俩睡一屋。” 陈千感叹:“真是童养媳啊。” 荆平野乐起来。 “你们四年不见,居然还能一起玩,不会觉得陌生吗?”陈千道,“总不能说四年过去你朋友一点都没变?” 荆平野脱口而出:“当然了!” “真好,”陈千抱住他,“回家之后还有人替爸疼你,爸放心。” 荆平野踹他的屁股:“滚蛋!” 他忽然想起来,现在已经三月初,应逐星应该已经开学。荆平野不清楚盲校的生态模式,但多少会比一中轻松。毕竟一中的老师拖堂是常态,每次都压缩他们的课后时间。 不过第二周,滨城迎来了一次大降温,气温一度到零下十度,闫浩成功中招感冒,别说拖堂,只讲了半堂课,嗓子实在干得直咳嗽,于是余下半节课成了自习。 今天是周五,即将迎来开学以来的第一周大休,因此班里很是躁动。陈千悄悄分扑克牌,荆平野递给前排的何珂欣。 何珂欣问她的同桌:“李荷,你要不要来?” 李荷是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成绩很好,是物理课代表,理综常年稳定在班级前五,她说:“我帮你们打掩护。” 在李荷的掩护下,三人背着闫浩的目光偷偷出牌,荆平野和何珂欣是农民,地主陈千出飞机。何珂欣冷笑一声,出了炸弹。 “会不会太早了,”荆平野低声道,“他还有一堆牌。” 何珂欣手心冒冷汗,强装镇定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然而陈千下一秒扔出王炸,兴奋地差点跳起来。闫浩怒拍桌面:“陈千!打鸡血了啊,上后面站着!” 斗地主小队自此解散,农民在上级领导下取得起义的完全胜利。 放学铃声一响,陈千这才得以回归。众人纷纷起身收拾书包,吵闹一片,何珂欣对荆平野说:“其实我觉得文科更好,如果选理科的话,未来当程序员,你的头发都会掉光,变成秃头。” 预备选理科的陈千震怒:“你这是刻板印象!” 李荷也同样道:“这是刻板印象。” “离分科还有半年呢,”荆平野道,“你这考虑得太早了。” 何珂欣道:“这叫未雨绸缪,革命的两手准备。” 何珂欣和同桌离开后,陈千飞快收拾好书包,勾了荆平野的肩膀:“爸爸,今天去你家玩,我爸妈不在家,让我去你家蹭顿饭吃,行不行?” “行啊,”荆平野倒是不在意,“不过你得陪我去接我朋友——” “荆平野!”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闫浩的声音,他手里端着枸杞水,朝荆平野招招手,“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第16章 吃醋 紫荆特殊教育学校,课间。 林棠第四次小心打量她的同桌,一个这个学期刚转来的男生。她是视网膜色素变性,尚且还能视物,只是视力过弱。在朦胧的视野里,她能大致看清应逐星的长相。 她的视线上移,观察他的眼睛——没有出现眼球萎缩的症状,瞳仁颜色乌黑,戴着耳机坐在那里的时候,甚至会让人产生他是正常人的错觉。 “应逐星。”林棠碰了碰他的胳膊。应逐星摘下一边耳机,侧过头来,表示他在听:“怎么了?” “你这周回不回家?” 应逐星说:“回吧。” 林棠有点羡慕:“是你家里人来接吗?” “嗯。”应逐星没有否认。 林棠其实还想和应逐星多聊几句,她长期住宿在盲校,爸妈在外打工,班里又男生居多,她没有什么可聊天的朋友。但应逐星话很少,或许因为刚转学来,他和班里几乎是格格不入,也很少主动同别人讲话。 唯一一次主动说话,应逐星甚至叫错了她的名字,叫了声“小野”。林棠好心告知了自己的名字,应逐星道了歉,问她要了一份课程表。 林棠觉得,他应该连班里人名都记不清。不合群的人,总归是不受欢迎的。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应逐星拿出了课本,英语老师进门后,班里仍是处于窃窃私语的状态,没有多少人在认真听讲,尤其是坐在西北角落的卢骋,笑声时不时传来。说到底,天生起点落后于别人,能够继续学习已经是了不起了,再要求上进、积极,未免是强人所难了。 应逐星同样没有听课,绿头的盲文笔握在手里,笔记一个字都没有动。 “有谁想回答这个问题吗?”英语老师余烨是个年轻的男老师,他兼任班主任,但没有什么经验。“Anyone volunteers?”没有人举手,余烨只好尴尬地自己回答,下课铃声响后,余烨收拾好了课本:“应逐星,你来一下。” 应逐星握着盲杖起身,急于出门的卢骋撞了他一下,随口嬉笑道“sorry啊”,跑出了教室。应逐星顿了下,走到讲台边,余烨将两摞盲文书递给他,道:“这是你之前让我帮忙找的一些资料。” 应逐星接了过来,抱在怀里,道,“谢谢老师。” 余烨问道:“这两周在学校适应得怎么样?” “挺好的。”应逐星道。 余烨道:“进度跟得上吗?” 应逐星点点头。实际上他没有听过几次完整的课,并不清楚进度。 “行,”余烨拍了下他的肩膀,“缺什么再跟我说。” 应逐星:“谢谢老师。” 余烨离开教室后,应逐星回位置收拾好了书包,离开教学楼。今天天气很冷,风比前两天更料峭,如同铁丝刮在脸上。之前约定好周五荆平野会来找他一起回家,走向校门口的时候,应逐星步伐不自觉加快,总期待着会不会突然听到荆平野的声音,明亮清脆地喊“应逐星”。 但一直到校门外,应逐星也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荆平野还没有来。 从一中到紫荆有十五分钟的距离,晚来是正常的。应逐星站在了显眼的位置,这样荆平野来之后,第一眼可以见到他。 时间流逝得很慢,应逐星整理好了衣服,心里烧着一团很艳的火,又有点紧张。然而站了许久,也没有听到荆平野的声音。 周围喧嚷吵闹的声音逐渐小了,只剩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和笑声。门口保安道:“同学,进里面来等家长吧,外头冷。” 应逐星摇摇头,仍是站在原位置。保安嘀咕了句什么,关上了门。 两个星期前,他带着黑森林小蛋糕在滨城一中的门口时,是同样的寒冷。只是那时他不确定荆平野是否会发现他,而今天,他至少确定,荆平野一定会来,只是不知道时间。 应逐星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擅长等待的人。 然而这种等待没有确定的时限。在低温里,应逐星无端回想起一年前的冬天,他独自呆在医院里,那天父亲约定好五点来接他,但因为堵车,直到七点才到。那两个小时里,周围人来人往,应逐星一遍遍听手机的时间播报,忽然想,爸妈可能不要他了。 某种可能被抛弃的恐慌不可控制地蔓延到全身,手指发麻。 直到应博来接他,应逐星才逐渐缓解。应博问他是不是等很久了,他说没有。 应逐星不想让自己成为麻烦。 一年后,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可能被抛弃的恐慌与焦虑又一点点地反上来,应逐星不停扣弄着盲杖,低着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了一声“应逐星”,很遥远的,应逐星抬起头,然而风声忽然大了起来,应逐星无法判断是不是错觉,直到胳膊被握住,听见熟悉的的呼吸声,应逐星骤然放松下来。 荆平野跑得气喘吁吁:“靠!我、我们班主任都放学了,把我、把我叫过去,说我默写不合格,重新默写,不全对不让走。我们跑了一路……你等很久了吧?” 落到地面的安全感让应逐星忽视了荆平野话中的“我们”,他笑了起来,说:“没等很久,你——” “我的妈呀!”陈千紧随而来,他同样气喘吁吁,“跑死我算了。” 荆平野嘲笑他道:“你好虚啊,回头跑1000米你完蛋了。” 应逐星心里升腾起来的火苗忽然成了一团灰,笑容僵在脸上。 “陈千非要来我们家吃饭,所以我带他一起来的,”荆平野的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哇,你还说没等很久,这都快成冰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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