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十多年,她一次发现,原来,原来也有父母兄弟,可以无条件支持遭受背叛的女儿离婚。原来,原来也有亲人眼里,孩子的爱和幸福是最重要的。 而虞雁英的幸福,又何尝不是她和虞正祁牺牲自己的爱情换来的? 虞燕婉越想越委屈,尤其是楼岳山的态度,他自己人渣无情就算了,现在还好意思嘲笑别人正常的家庭。 虞燕婉不高兴地说:“现行婚姻制度的存在,无论从社会习俗角度还是法律层面上讲,都讲究一夫一妻制,对待伴侣和婚姻忠诚是一个正常现代人理应遵守的基本规则。只有你这种脑子不正常的才会把结婚证不当回事。” 楼岳山也不高兴,脸色一沉:“结婚三十多年,你今天才来跟我探讨关于婚姻忠诚度的问题吗?” 虞燕婉哼道:“跟你有什么好探讨的,如果跟你探讨有用,从一开始我们就不用结婚,再或者,三十年前,生下楼寄钰的时候,我就跟你离婚了。” 她转向楼寄钰:“妈说话不好听,但也是妈憋了几十年的心里话,如果能让我重来一次,我不会结婚生下你。” 楼寄钰十分淡定地笑了笑:“没关系,如果能预知我出生在一个父母既不相爱也不爱我的家庭,我也宁愿不被生下来。” 他这话一出,楼岳山和虞燕婉都明显愣住了,楼寄钰坦然地看着他们:“我说这话你们难道感到意外?我们家不是一直都这样吗,除了强行绑定的血缘关系,什么都没有。”他向虞燕婉比了个手势,“您继续。” 虞燕婉翻了个白眼:“我继续个屁。楼岳山,别拿你那一套龌龊的标准去评价别人对情感的需求。” 她说完转身离开,楼岳山低头看文件,没多久楼寄钰也站起来:“走了,爸。” 楼岳山突然在他背后开口:“你最近还在跟你那个小男朋友玩儿?” 楼寄钰反问:“您最近跟圆圆小姐还好?” 楼岳山不耐烦地说:“分了分了,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楼寄钰避而不谈,嬉皮笑脸:“可惜了,圆圆小姐长得挺不错。”全然忘记上次他当着人家面说楼岳山品味变差了。他朝楼岳山敬了个不标准的礼,一副纨绔模样,“我的感情生活就不劳您操心了,您还是继续找下一个圆圆吧。” 经过那天,楼寄钰一直在思考,如何找契机跟他妈摊牌,让他妈站到自己的阵营来,一起对抗楼岳山的“暴政”。 “可能是姐的事给了我妈刺激。”楼寄钰对荆三时说,“这么多年,我也第一次看她那么反感我爸那套无情无爱的理论。” 荆三时也赞同:“这是个契机,也许阿姨……未来会接受我们。”但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你那天跟你爸妈说你宁愿不被生下来,是真的吗?” 楼寄钰牵着他的手说:“遇到你之前是这么想的,遇到你之后会觉得,人活在这个世上原来是有意义的,能够和你相爱,真是太好了。” 荆三时说:“我也是。” 楼寄钰:“什么?” 荆三时看着前方的霓虹灯:“小时候酒吧里的人常在我面前说,我亲妈不要我了,那会儿我妈为了带我看病,又花了不少钱。我就想,要是我没有出生就好了,或者一出生就死了多好,既不会让亲生母亲感到为难,也不会连累我妈。” 楼寄钰牵他的手渐渐握紧。荆三时转头看着楼寄钰:“但我现在也觉得,能够平安长大,和你相遇,真好。”
第38章 三十八、大年三十 一次寒潮之后,荆蔷薇的部分身体指标有所下降,人也疲累了不少,医生说寒冬时节,是患者死亡率最高的季节。 于是荆三时在医院呆的时间更长,冥冥之中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能够和荆蔷薇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月底荆蔷薇进了一次抢救室,把他吓得够呛,他在抢救室外面站着等,楼寄钰赶到的时候握住他的手,大冷的天,荆三时出了满手的汗。 对荆蔷薇的情况,荆三时自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可当他接到医院电话时,还是感到了迷茫和不知所措。人类科技发展到可以上太空,下深海,在癌细胞面前依然无可奈何。 母子两人隔着一道门,一个站在外面,一个躺在里面,荆三时不知道这是不是隔开生死的门,今天他甚至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楼寄钰来时,荆三时像是风雨中孤独摇曳的树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墙,那么多年,荆蔷薇孤孤单单地把他带大,而他也习惯了孤孤单单地解决一切难题,楼寄钰出现了,他却变得不那么勇敢了。 “我后悔了,我不该去外地读研的。”这一年多荆蔷薇虽然剃了光头、接受了化疗,但生命体征总体平稳,也没有什么恶化的迹象,荆三时觉得自己过分乐观,判断失误,更别说这几个月他心思大都在楼寄钰身上,寒假回来也总是忍不住找时间出去和楼寄钰见面,而荆蔷薇还以为他在忙学习。 荆三时想,我真不是个东西。 他觉得自己很糟糕,楼寄钰牵着他坐下来,自己蹲在地上仰头看人:“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你每天在医院的时间太久,不去忙自己的事,也会让她心里产生负担,她一直不希望自己拖累你,当然也不会希望你为了她放弃自己的人生。” 荆三时在病床边守夜,他在病房里守,楼寄钰就在病房外坐着,荆三时让他回家,他说:“这种时候,我不想你只有一个人。”他抚摸着荆三时的脸,“别怕,我在呢。” 半夜荆蔷薇悠悠转醒,荆三时趴着睡得不安稳,荆蔷薇一动他就醒了,连忙叫值班医生来观察,心电监护都是平稳的,医生拍了拍荆三时的肩膀:“情况算是稳定了。”他的肩膀蓦地垮下来,眼底泛青眼圈泛红。 楼寄钰把他揽在怀里,荆三时说:“你回去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别在这儿陪我熬了。” 楼寄钰揉了揉他的头发:“嗯,我一会儿走,你先去看看你妈妈。”荆三时拼命眨了眨眼,才重新回病房去,握着荆蔷薇干瘦的手:“妈妈,你吓到我了。” 第二天楼寄钰询问了在b市的医生朋友关于转院的问题,对方诚恳地说以荆蔷薇的现状,转院的意义不大,她现在需要全天上心电监护仪观察,转院长途跋涉,即便是飞过去,也可能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楼寄钰只好作罢,他找到荆蔷薇的主治医生,再三叮嘱:“之前的药……” 医生说:“您放心,都按您的要求在安排,一直在给病人使用。” 楼寄钰:“嗯,单子还是每个月另开一份私下发给我就行,暂时别让他知道。” 临近年关,四处都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氛围,去年时荆蔷薇虽然已经病了,但母子俩还能回家过年,荆蔷薇把荆三时的生日定在大年三十当天,他们一起吃了蛋糕,挂了春联和福字。 到今年时,房子已经卖了,他们的家当在租的小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护士在病房门上挂起小的福字吊坠,荆三时在护理床栏杆上贴了红底黑字的小春联,上面写着:平安健康。 大年夜,连护工也回家过年了。从白天起墙上的电视上就放着电视台直播的迎新春活动,医院食堂煮了饺子供人免费领取,值班的医生护士与迎面走来的每个人说新年好。 新年好,一句随口说出的祝福,荆三时第一次觉得,这句话是那么的珍重。在离生死之门最近的医院,这句祝福对重症病房里的病人来说,却是难以实现的。 前几天楼寄钰已经给荆三时提前过了生日,他们都知道大年三十这天要分开过,荆三时还是在荆蔷薇的强烈要求下给自己定了个小蛋糕,在病房里,荆蔷薇给他戴上纸生日帽,过了这个有些潦草的生日。 荆蔷薇抬手拿起生日帽时,枯瘦的手背上留置针的位置清晰可见,假发已经不再戴了,她靠在枕头上,看着荆三时吃蛋糕,说:“我们三时,二十三岁了。” 二十三岁,二十三年。荆蔷薇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几乎是一转眼,那个躺在垃圾桶里的婴儿就长成了身姿挺拔的少年。又是一转眼,少年变成了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成年男人。可在母亲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她永远记得他依偎在自己怀抱里的样子,蹒跚学步、跌跌撞撞走向她的样子,第一次开口喊“妈妈”的样子,拿到三好学生奖状,又期待又害羞地递给自己的样子…… 荆蔷薇现在说话,语速和语气已经缓慢又虚弱了,她再也不能爽朗地大笑,但她的眼睛似乎依然保持着如少女般的清亮,她忍不住对荆三时说:“以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走了……” 荆三时正埋头吃蛋糕,闻言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拼命压下去,挤出笑容,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妈~说什么呢,过年呢,我们都高兴点儿,我给你表演个节目——我好像从来没给你跳过舞,前几天我跟护士站姐姐学的,特别好玩儿。” 他站起来,点开手机音乐播放器,是一首儿歌,护士们学来准备跳给小朋友们,荆三时路过时被强行邀请到中间,护士姐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小帅哥,把荆三时团团围住。 儿童舞蹈的动作夸张又可爱,荆三时的眼睛也亮亮的,他和荆蔷薇明明不是亲生母子,眼睛却出奇地像,都说人会越长越像身边长期共同生活的人,他们常被夸儿子随妈,也不是别人客套,而是他们身上真的有许多相似之处,那些潜移默化的近似是新生的血管,纵横交错融入骨髓,让荆蔷薇和荆三时,从另一个层面上血脉相连。 荆蔷薇头一回看儿子这么外放的表演,被逗得笑中含泪,她说:“三时,你比以前要开朗得多了!” 荆三时一愣,随即也笑了,他什么都没说,荆蔷薇却觉得他在告诉自己,别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 晚上楼寄钰给荆三时发来消息,是在郊外放烟花的视频。 今年是楼寄钰太爷爷去世二十周年,楼家老太爷年轻时穿着一双破草鞋,从北到南翻过大山开始他传奇的一生,楼家今日的商业版图也起源于老太爷挑在肩头走街串巷叫卖的竹筐。楼家祖籍在北方,但现在楼氏扎根南方,家族人员庞大,要全员回到北方去不太现实,于是楼岳山作为楼家现任掌门人,召集大家在老爷子当年买下的第一座老宅里进行祭祖仪式。 老宅离市区开车有两个多小时,虞燕婉作为名义上的楼岳山妻子也跟着来了,楼寄钰在楼岳山的要求下负责带领同辈和晚辈完成诸多事项。老一辈地在前面正经地讲规矩,小辈们,包括楼寄钰自己,都嫌许多规矩又封建又迷信。 一位年轻的堂妹白天因为走错路进了祠堂,被几个叔伯骂得狗血淋头,堂妹一脚踢翻了地上的火盆,指着几个长辈鼻子骂他们封建余孽满清遗老,转头自己开车走了,留下她爸尴尬地跟楼岳山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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