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个冬天,他打完我妈后去喝酒,睡在大街上冻死了。从那以后,学校的人就说我克死生父,找我的茬。 “怕狗是因为我奶也这么想,她把我和一只狼狗关在一起,我被咬了一口,在腿根上。” 林晃抿了下唇,“后来奶奶带着所有钱走了,靠小姑接济着,眠蝶才撑下来。过了有两年吧,眠蝶刚有起色,就发生了那场火灾,源头是个质量不过关的小电锅。” 林晃说到这忽然停顿了。 再提起那件事,他还是会脑子一瞬间空一下,心脏后头像有根锥子一下一下地顶着,刺不出血,却让他惊惶失措地想躲。 “邵明曜。”他沉默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垂眸低道:“那天是我用它煮东西,没有断电。” 邵明曜放在腿上的手颤了下。 “就这些。” 林晃吁一口气,偏过头看他一眼,又转回来,在口罩下无声地笑笑,“爷生日那天,你说你的出生是原罪。那算什么罪呢?是父母对不起你。我这才是罪吧。 “我没见过林守定好的样子,所以不愧疚。 “但,我知道妈妈有多好。 “所有的记忆,每一个她的画面,都是她的好。” 林晃忽然抿住唇,不再吭声了。 手掌下撑着的砖面很冰,风也很凉,他缩了一下肩膀,扭头朝另一个方向看去,看那陌生的长街不见尽头,看那路灯的光圈一重又一重,晕开道道错觉般的影子。 隔了很久,邵明曜也没出声,估计是被吓到了。 没人听到这样的故事会不震惊,尤其是邵明曜——他家里乱,可他从始至终问心无愧,他不负任何人,他始终站在光下。 又如何能面对污沟里的家伙。 林晃垂下头,盯路灯久了,眼前有点花。 他低声问道:“是不是后悔一定要擦掉那条……” 一只手掌忽然覆在他的手上,打断了他的问。 手背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骨节的舒展。那些手指慢慢拨开他的手指,穿插在他的指缝间,骨节硌在一起,硬的,不太舒服,但又懒得去挣开。 嫌烦又想要,就像被他管着的感觉。 指间若有似无的依伴感,就像他们的那五年。 “想她么。”邵明曜轻声问。 林晃怔然,“什么?” “想妈妈吧。” “嗯。”林晃视线落在他覆着自己的手上,“有时候会想。但也许我就是迟钝又冷漠,虽然一直会有点负罪感,但大多数时候是觉得遗憾。” “遗憾什么?” “她没见过我好起来的样子。”林晃声音里有些泛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坚信我没病的人,可她却没见到我真的变好的样子。” 每当想起这些事时,童年那种空茫就会再次包裹住他。 庞大、虚无的混沌感,是他最恐惧的滋味。 邵明曜的手指收紧了,硌着他的骨节,那枚戒指也一起硌着,微凉的痛楚让他一忽间又清醒过来。 一阵风来,把邵明曜的声音也吹得微凉。 “你要相信,晃晃。” 邵明曜轻声说道:“一定会有一个时刻,你会发现自己与死去的人再次相遇。” “等吧,一定有。” 风过去了,林晃还在发怔。 这句话像有回音,在他的脑海里一重重回荡。每一次回响,那个人的声音仿佛都更低沉一分、温柔一分。最后萦绕在他耳畔,不断地低声哄着他。 像夜深人静时哄北灰那样。 “过十二点了。”邵明曜起身,拉一下他的手,“回去吧。” “邵明曜,等一下。” 林晃突然抬眸,又拽着他坐下。 “嗯?” 林晃接着说:“我脸上当年留了灼痕,拆掉绷带后就好得差不多了,但那些印子成了我放火烧死妈妈的罪证,学校里的日子就更难捱。” “晃晃。”邵明曜起身站在他面前,像要把他和世界隔开。 “都无所谓。”林晃语气淡然,“回去后大概过了一年多吧,有一次被打狠了,陈亦司路过,帮我处理了那些混混,把我捡回家,我俩就是那么认识的。他胸口有纹身,我想着也把痕迹遮住算了,所以……” 邵明曜惊讶,“也在脸上纹了一只狼头?” “嗯……也不是。” 林晃突然抬眸定定地看着他,“邵明曜,你很想看我的脸吗?” 邵明曜迟疑片刻,“可以吗。” “嗯。” 林晃抬手摘口罩。 手指触碰到耳边,又停顿住。 片刻,他仰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邵明曜,拉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耳边。 “摘吧,邵明曜。”林晃轻声说,“你想看,你自己来摘。” 邵明曜的手指在他脸颊上犹豫了很久。 体温渐渐透过口罩传过来,温热着那些刺青。 许久,他的手指终于顺着他的耳廓摸到后面,挑起口罩带子。 邵明曜眸光微动,一勾指,摘下了那只轻飘飘的口罩。 口罩下,少年五官清俊温婉,皮肤白玉透光,像那新生的杏,结着一层絮絮的绒。一串浅蓝色的蝴蝶刺青沿着下颌缘,从唇边到脸侧,蝶翼轻颤,翩跹起飞。 像要落在人心尖上。 邵明曜怔住,垂眸与仰头看他的林晃对视。 像注视一个陌生人,又像隔着岁月注视五年前那个死气沉沉的小孩。 小孩拆开绷带,摘下口罩,抽节生长,又站在他面前。 这双瞳仁里,昔年的戾气早被岁月洗刷殆尽。 只留下清白,澄澈,焕如新生。 邵明曜怔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搭着林晃的脸颊。 他松了手,缓缓把那根带子挂回林晃脸上。 刺青被遮住的一瞬,那只大手又忽地掀掉了口罩。 邵明曜凝视着林晃,轻声问:“纹身过的皮肤还有触觉吗?” 林晃长睫微颤,“什么?” 邵明曜伸手抬起他的脸,拇指悬在他唇侧,似有克制,但最终还是轻轻落在蝴蝶纹身上,指腹沿着蝴蝶们蹁跹的动线逐个摩挲过,停留在最上方那只。 他单手托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的仰视中,拇指在刺青上重按两下。 软的,薄的,有些凉。 让人想一直捧着,暖一暖。 林晃唇边抿了一丝笑。 “不能算毁容吧,邵明曜。” 邵明曜没答,他像是恍神了,许久,才重又将视线落在林晃的刺青上。 “为什么纹蝴蝶?”他嗓子发哑。 为什么它们明明在林晃脸上振翼,却像在他心底掀起一股飓风。 “本来是要纹一只凶狠的小狼。”林晃顿了顿,“但躺下后又忽然想起——” 那年火场里,妈妈抱着他。 老院里,邵明曜捧着烧瓶。 他们都对他说,冬眠的蝴蝶总会苏醒,穿越寒冬,振翅起飞。 那年他找不到振翅的理由,也不相信会有任何奇迹降临在他的生命。 但最终还是纹了蝴蝶。 因为世界上唯二没有理由就对他好的人都这么期待着。 那就不要辜负吧。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34】 呆蛋让明蛋摘下它蛋壳上的小粘贴。 明蛋洗手、消毒、闭眼。 蛋壳绷紧,缓缓揭开。 睁眼一看,吓了一跳:怎么是小狗。 你看错了。呆蛋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突然张开双手朝它吼了一声。 这是狼。它放下手又面无表情地说。 **** 蛋壳图案与正文无关。 人的纹身可以参考封面,是一串翩跹向上的小蝴蝶,羽翼逐渐舒展。封面的画色彩比较实,人设纹身淡一些,线条为主。
第35章 |“这么乖。” 回去车上, 邵明曜把学习计划发给了林晃。 幸亏老手机没电了,看不了。 林晃一路困得迷迷糊糊,到坡街底下, 眼皮子彻底撑不起来, 真要睡着了。 邵明曜攥着他手腕, 半拉半拽地往坡上走,又说:“口罩想戴就戴吧, 不习惯让人看,那就遮着。” 林晃脑袋耷拉着,烦道:“让摘也是你, 让戴也是你, 少管我。” 稀罕, 邵明曜竟然没怼回来。 院里亮着灯, 陈亦司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哟,你俩一起去打的架?” “碰上的。”林晃半闭着眼推了下院门, “回了,困。” 陈亦司起身拎起小板凳,看着林晃拖沓步子进屋,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个给他。”邵明曜在身后说。 一回身,眼前是团皱巴巴的口罩。 陈亦司错愕抬头, 邵明曜平静无波地对他说:“洗洗吧,沾灰了。” 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小崽子光着脸回来的。 陈亦司迟疑地开口, “给你看纹身了?” 邵明曜“嗯”了声, 手揣进裤兜转身回家, 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 “我爷焖的牛肉被他吃光了,下次再喊你们来家里吃饭。” “等等。”陈亦司神情严肃下来,“他家的事,也都跟你说了?” 邵明曜回头瞥着他,“说了。父母,奶奶,眠蝶,怕狗,还有火灾起源。怎么了?” 陈亦司一愣,“火灾起源?不是烤箱起火么?” 几步之外,邵明曜瞳心忽然缩了一下,久久凝视着他,似在反复品味他那一瞬的茫然。 而后邵明曜转过身来,轻勾了下唇,意味深长的笑意在那双黑眸中一闪而过。 “对,就是那样。”他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坡街半寐在肃杀的秋夜,两人对视,一时都再无话。 陈亦司哼笑一声,“奇怪了,没相处几天,小崽子和你的话倒比和我要多。” “怪么。”邵明曜看着他,缓道:“或许因为,我们认识比你更早。” 周遭寂静了片刻,邵明曜垂下眼,“困了。” 他转身又淡道:“不过我倒没想到他会纹蝴蝶,还以为会和你一样纹头狼呢。” * 隔天林晃睡过头,半闭眼往嘴里塞了两口陈亦司烙得黢黑的大饼,一提书包就往外跑。 陈亦司在后头不屑地嘟囔,“急什么?多爱学似的。” 不爱学,单纯不想看某人摆扑克脸。 刚冲进校门,上课铃响。 林晃脚下一刹,认命地缓步进了教学楼,排着队在值勤生那里记下名字,回班。 本打算坐下就睡,不巧,桌上铺着好几沓可恶的卷子。 林晃木着脸数了数,数学三套,物理两套。 竟然还没完,又多了一套英语。 纳闷一整节课,到课间才终于想起昨晚的事,忍着不耐烦点开那张计划表。 密密麻麻,要看清得把图放大400%,一点一点拽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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