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乐知摸摸自己侧脸,想到等下要经历的一切,只觉得手心冰凉。 十二点半,几个大夫聊完从王主任诊室出来,看起来要各自回诊室,歇会儿准备下午叫号了。 何乐知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一道嗓音突然响起,带着些微诧异的语调:“乐知?” 何乐知被这熟悉的声音惊得睁开眼,随即眼睛睁得圆圆的:“方驰?” “你干吗来了?”韩方驰问他。 何乐知哭笑不得,只得回答:“我拔牙。” “你……”韩方驰缓缓挑起眉,看着他,“何乐知。” 同行的其他两位医生回头看了眼,候诊区的几个患者也都抬头看着他们。英俊的医生站在别人的候诊区,似乎不满地看着别人的患者。 场面说得上尴尬,何乐知双手合十,笑起来,讨饶的意思。 韩方驰侧了侧头,依然挑着眉:“还坐着啊?” “来了来了。”何乐知拿起手机,马上站了起来,跟着走了。 王主任听见声音,从诊室里探头出来,挑事儿地问:“什么意思,韩主任?” 韩方驰头都不回:“退你个号。” 王主任看起来也挺年轻的,笑着问:“凭什么?” 韩方驰又说:“别管。” 何乐知跟韩方驰同行,另外两位大夫走在前头,回头问:“认识啊?” 韩方驰说:“我朋友。” 说完扫了眼何乐知,又说:“也可能是我单方面的。” 何乐知赶紧笑着说:“是朋友,是朋友。” 两位大夫先上了楼,韩方驰带何乐知去了挂号处。 “韩主任。”挂号处的女生先打了招呼。 韩方驰从何乐知手里拿了就诊卡递出去,说:“把他号退了,挂我号。” “好的。” 何乐知老老实实站在身后,医生没敢吭,之后又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韩方驰现在是口腔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何乐知过来没提前跟他打招呼,挂号时看见他照片了,也没挂他的号。这单纯是因为何乐知目前还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关于周沐尧的话题,嫌麻烦。然而这会儿被抓个正着,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尴尬已经发生且不可逃避,只得老老实实地听安排。 “我错了,韩主任。”进了韩方驰诊室,何乐知开始面带微笑地诚恳道歉,“我想挂你号来着,后来脑子一抽……” 韩方驰弯腰操控鼠标,开了个口腔CT。 “好样的。”韩方驰说。 何乐知跟着韩方驰去缴费,被韩方驰阴阳怪气的腔调逗得笑出来,只得再次说:“我错了。” 韩方驰亲自带他去做了CT,拿着他的口腔影像回了诊室。韩方驰在口腔颌面外科,门口灯箱上照片还拍得挺帅。 他候诊区也坐着几个患者,还没到接诊时间,韩方驰对他们说:“稍等。” 他带着何乐知直接进了里面手术室,示意他:“去躺着。” 上班时间还没到,手术室里只有韩方驰一个医生。何乐知躺好了,看着韩方驰做术前准备,开始觉得紧张了。 这时韩方驰不再是谁的朋友,而是一个拿着针头的可怖的医生。 “别紧张。”打麻药之前,韩方驰调整了何乐知的角度,说,“放松。” 何乐知张着嘴,不能说话,于是朝韩方驰眨了眨眼睛。 麻药推进去后,韩方驰对他说:“等会儿。” 何乐知:“嗯。” 麻药的疼没那么可怕,何乐知有种已经上了战场的感觉,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实习生探头进来,问:“需要我吗?” 韩方驰说:“这个不需要。” “好的,那我下楼取个快递。”助手说。 韩方驰:“去吧。” 手术室里开着空调,可仍是有点热,何乐知有些出汗了。 “宁可在别人那儿排队也不找我?”韩方驰戴着手套,坐在何乐知脸旁边的凳子上,低头看他,“你行,何乐知。” 何乐知脸已经开始麻了,说话稍有些不顺畅,努力笑了下,说:“我知道错了,医生手下留情。” “留不了。”韩方驰说,“你等着吧。” “别,”何乐知讨饶道,“我真错了,方驰。” 他眼巴巴地看着韩方驰,此刻是一个脆弱的、不太勇敢的患者,看着他的医生。 韩方驰不搭理他,是一个冷漠的大夫。 韩方驰在旁边坐了会儿,示意何乐知张嘴,不知道拿了什么在他口中碰了碰,问他:“有感觉吗?” 何乐知幅度很小地摇摇头。 韩方驰又碰了几下,问他:“都没有了吧?” 何乐知从嗓子哼了个“嗯”。 韩方驰站了起来,踢开凳子,把吸唾器放他嘴里,何乐知吓了一跳。 他怕得太明显,整个人一颤。韩方驰终于带上了笑意,不明显地笑了声,何乐知能看到他口罩外的眼睛带了笑意,“别害怕。” “不可能不害怕。”何乐知含糊地说。 韩方驰说:“很快。” 何乐知上次那颗阻生齿拔了半个多小时,两个医生拿着锤子凿了半天,他们每凿一次何乐知都能感觉到神经的疼。 这一次那些恐怖的疼痛却没有发生。 何乐知一直在等撬牙齿的疼,但是没有等到。这半边脸完全是胀麻的,毫无知觉,他于是渐渐放松下来,随韩方驰的指令配合。 这时的韩方驰和平时非常不一样,要比平常严肃,神情认真。然而指令间的语气还是能听出熟悉,语调轻松,有一定的安抚作用。 他们是多年的朋友。拔牙这么一件令人胆寒的事,因为被熟人操控,嗓音、动作,甚至是操作的手,都令何乐知无比熟悉,因而始终信任。 后来何乐知开始神游天外,任韩方驰处置他的口腔,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 等到韩方驰手上又一次换了个器械操作,何乐知在自己的嘴里听到剪断声,才诧异地睁开眼睛,韩方驰和他对视一瞬。两人四目交接,何乐知用眼神问他:完了? 韩方驰说:“说了很快。” 何乐知举起手机看了眼,从开始操作只过了六分钟,他震惊地看着韩方驰。 韩方驰眼里又带了笑,问他:“你这什么眼神?” 何乐知说不了话,韩方驰给他缝了三针,结束时让何乐知咬着药棉。 何乐知咬着药棉,只觉得热胀胀地闷痛。 韩方驰摘了手套,抽了两张纸,在何乐知下巴上擦了擦。他手上有消毒水味道,动作力度不重,因为何乐知打过麻药,因此感觉不到他的动作,只觉得麻。 拔牙难□□血,韩方驰又换了张纸,擦掉何乐知嘴角的血,嘴唇上传来极细微的触碰感。 这就是特殊待遇了,普通患者绝对没这服务,顶多实习医生给递两张纸过去自己擦。何乐知躺在那儿,能隐约地感觉到韩方驰动作很轻,熟人待遇。 “完事了,起来吧。”韩方驰扔了纸说。 何乐知坐起来,担心的疼痛都没发生,看来上次医生实在水平不行,一对比真看出参差了。 “怎么这么快,太厉害了。”何乐知咬着药棉,夸得真真的。 “比不了王主任。”韩方驰木着脸说。 “都说了我错了!”何乐知捂着下巴,笑着说,“以后我肯定只找韩主任……算了我还是别找了,希望这辈子别再长智齿。” 韩方驰摘了口罩,拿起他片子指给他看上牙两侧,说:“不急,你还有两次机会去王主任那儿排队。” 顺着他指,何乐知才看到那两颗明显在生长中的智齿。 何乐知震惊地看着它们,又看向韩方驰。 韩方驰被他表情逗笑了,说:“也有可能长不出来,先不用害怕。” 因为刚才格外顺利的拔牙过程,何乐知这会儿对拔牙也没那么恐惧了,觉得真长了也没什么。 “回去吃阿莫西林,忌口那些我就不说了,今晚不要刷牙,可以用漱口水。一周拆线,如果觉得麻烦可以不来这儿,就近找地方拆。别舔创口的血块,干槽症相当疼。”韩方驰交代他。 “好的。”何乐知不断点头,“你别吓唬我。” “没吓你。”韩方驰又笑笑,和他说,“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给我打电话。” 何乐知仍是点头:“好的。” 两人已走到门口,韩方驰问:“你怎么来的?” 何乐知回答:“地铁。” “聪明。”韩方驰说。 何乐知拿着自己的就诊卡,问:“我去哪儿缴费啊?” 韩方驰又挑起眉,挂上那副阴阳怪气的表情,过会儿说:“微信转我1800。” 何乐知笑起来:“那算了。” 韩方驰开了门,说:“走吧,不送你了。” 何乐知笑着说:“今天谢谢韩主任了。” 韩方驰只扫他一眼,就当回应了,还是有点记仇。 何乐知一身轻松地从医院出来,压在心头的一件事就这么解决了,以后再也不用因为一颗阻生齿而反复疼痛。 何乐知坐在地铁上,虽然感觉不到患处的疼,味觉却能尝到药棉上的血腥气。 拔掉了这颗作乱的牙,何乐知心情还是不错的。 这个时间的地铁人不多,何乐知在的这个车厢,甚至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空调开得很冷。 手机上又来了消息。 何乐知点开微信,看到头像没想起来是谁。 直到点开聊天,看到之前对方发来的图,以及现在的这几条消息: ——您好,您的戒指已经做好了。 ——[图片][图片][图片] 何乐知恍然想起几个月前他订了一对刻了字的戒指,本来打算今年周沐尧生日时送给他。 何乐知愣了片刻,之后道了谢,支付了尾款,留了何其的地址。 对面的车窗玻璃上映着何乐知孤独的影子。 可惜结束一段长久的关系不能像拔掉一颗智齿,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它总是没眼色地跳出来不分场合地提醒——你毫无准备、没有征兆地失去了你的爱情。
第8章 “你寄的戒指?”何其在电话里问。 何乐知回答:“是的。” “干什么?”何其问。 何乐知坐在工位上说:“我用不上了,你去熔了打点儿什么吧。” 何其笑起来:“你这才几克啊,让我打东西,不够打个吊坠的。” “吊坠肯定够了,那你打个戒指,我看有的女孩儿戴的戒指可好看了。”何乐知说。 何其笑完说:“我先帮你留一段吧,别回头你心软了再朝我要。” 何乐知淡淡地说:“熔了吧。” 何其没再说这个,问他:“牙还肿不肿了?” 何乐知回答:“还有一点点,快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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