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一种恒温的包裹感,类似他袖子上缓慢释出的温柔香气。 那时的他总是长久而坚定地站在韩方驰左右,心思敏感而细腻,心怀怜爱地注视着韩方驰。 那时挺拔的少年还没有长成无坚不摧的大人,内心深处依然有着脆弱和茫然的角落。当韩方驰习惯站在哥哥的角度关照所有人,只有何乐知知道他的那些角落在哪里。 看流星的那一夜,韩方驰感到自己在渐渐流失,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他变成了虚空中的一个小小的光点。而何乐知总在他旁边窸窸窣窣地动,提醒他这儿还有个人呢。当第一颗流星在眼前浅浅画了条线,随着何乐知那一声声惊奇的“哇”,韩方驰又感到自己被重新注满了。万千星光流进他的眼睛,那也是此后很多年,韩方驰看到过的最漂亮的星空。 即便彼时少年友情无关情爱,但他们不可分离。
第24章 高考结束的夏天,对考得还不错的大家来说,是最轻松的一个暑假。何乐知报了外省的学校,韩方驰和肖遥留在本地。 肖遥美滋滋地跟何乐知说:“以后方驰就归我喽,我看你俩还怎么搞小团体。” 何乐知看了韩方驰一眼,看起来一点不担心,还说:“恭喜恭喜。” “我俩学校隔条街,走个十多分钟就到喽。”肖遥嘚瑟地说。 何乐知配合道:“真好啊。” 肖遥满足地感叹了句:“我也感受感受三分之二的滋味儿。” 何乐知虽然配合他,但还是和他说:“你很重要,遥遥,你不是被剩下的三分之一。” “嗨呀我知道,”肖遥不在意地晃晃头,“我已经长大了,不吃醋了。” 夏天的风虽然带着燥热的暑气,可温柔而干净。 午后何乐知趴在自己的小床上,风从窗户吹进来,房间里有着何其烤小饼干的甜香,舒服得令何乐知感到昏昏欲睡。 韩方驰端着一大碗切好的西瓜块儿进来放在桌上,也过来跟何乐知平行着横趴在床上。 群里消息嗡嗡响,几个玩得不错的同学说要出去玩,问他们去不去。 何乐知趴着问:“你去吗?” 韩方驰说:“看你。” 何乐知又问:“遥遥去吗?” “他去。” “那就去吧。”何乐知像个海豹一样两只手放身体两侧那样趴着,下巴抵着床,说话时头跟着一动一动的,“咱们跟遥遥一起去玩。” 何乐知对草原并不陌生,何其已经带他去过好几次了。但是跟同学们一起出来玩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两辆商务车上装着闹哄哄的他们,何乐知抱着自己的包坐在肖遥旁边睡觉,韩方驰坐在他俩后面。 草原上圈起来的一块地方,做了露营基地,一顶顶现成的小帐篷支着,里面有铺好的地垫,并且支着小桌。 分帐篷的时候两两一顶,何乐知和韩方驰话也不用说,把各自的包往一顶帐篷里同时一扔。肖遥知道他俩必定这样,压根没往他俩这边来,早就学会了不给自己找气生。 记忆里那天的天气非常不错,不晒,还有小风吹着,把男生们短袖的袖管吹得鼓起来,显得少年们更瘦,热烈中带点单薄。男生们下午打扑克,玩狼人杀,晚饭吃的烤全羊。天黑以后别人接着玩,他们俩坐一边用一副耳机听歌。 因为多云,天上没有什么星星。月亮躲在云层后面,月光半遮半掩的。 俩人都支着膝盖蜷着坐,不远处是他们的朋友和篝火,身后是帐篷里昏黄的光。 何乐知手上拿着驱蚊水,时不时往他们身上喷两下。 篝火的光映在何乐知的眼镜上,在镜片上活泼地跳来跳去。 后来手机快没电了,他们就收起耳机,只静静地坐着。风吹在身上,微凉清爽。 “洗漱去?”韩方驰问。 “走。”何乐知胳膊拄地站起来,朝韩方驰伸手,把他拉起来。 洗漱后两人躺在草地上,腿在帐篷里,上半身在帐篷外,头枕着背包,平铺在旷野之上。 这么躺着有点扎,可又很舒服,不舍得动。 何乐知转过头,冲着韩方驰这边,两人中间有半米宽的距离。 草长得高高的,直直地立在他们周围。韩方驰脑袋底下枕着背包,何乐知从草的间隙里能看到他的侧脸,还有高高的鼻梁。 “其实,”何乐知转了回去,看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亮,笑了下说,“一想到要自己去上学了,我会有点难过,一点点。” 韩方驰没转过来,“嗯”了声说:“我也是。” 他们似乎都有话想说,又都没说,或者是不知道说什么。 高中毕业就等于告别了人生中一个如此重要的阶段,也同时要告别一些珍贵的人。上了大学就要开启新的阶段,认识新的朋友。 他们过往再紧密,可随着空间的拉远,随着新的朋友出现,随着恋爱,终究会和现在不一样。 对那时的他们来说,这种抓不着头绪的感觉很难准确描述,两个好朋友,因即将到来的分别而在内心感到空洞和惆怅。 后来何乐知腿一蜷一直地动了几下,像个虫子一样缩回帐篷里,晕晕乎乎地说:“困了。” 韩方驰也模仿他,拖着自己的包像虫子一样挪进来,拿了驱蚊水四处喷喷,说:“那就睡。” 何乐知双手叠着放在肚子上,安然地闭上眼睛。 韩方驰把帐篷拉好,躺在旁边跟着睡了。 夜晚凉爽,月光透亮地洒满草地,周围有种梦一样的静谧。半夜何乐知醒了一次,月光从透明的帐篷顶落下来,何乐知侧头看到旁边的韩方驰,见他皱着眉似乎睡得不太舒服。 何乐知坐起来,以为他冷,从包里摸出明天要穿的衣服,盖在韩方驰身上。 韩方驰醒了,睁眼看过来。 何乐知朝他笑笑,说:“睡吧。” 韩方驰又把眼睛闭上了,下巴缩在何乐知的衣服里。 过了会儿,韩方驰开口叫他。 “乐知。” 何乐知小声回应:“啊?” 韩方驰说:“我饿了。” 何乐知笑起来,说:“饿也没办法,下次我得记着再出门得多带点吃的,咱俩老是饿。” 韩方驰还是说:“饿。” 何乐知笑着用膝盖磕磕他的腿,说:“别想了,快睡。” 韩方驰转过来,朝着何乐知的方向,闭着眼睛,后来静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韩方驰醒了何乐知已经不在帐篷里了,不知道去哪儿了。等韩方驰洗漱完,见何乐知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跑回来。 “方驰!”何乐知喊他,跑过来把怀里东西往他手里一塞,催促道,“快快!我抢来的!” 韩方驰低头一看,是一包牛肉干和一包红薯干。 后面肖遥跟着跑过来,喊道:“何乐知你还我!” 何乐知大笑着拉上韩方驰跑了,回头喊:“你要能撵上我我就还你!” “谁能撵得上你啊!”肖遥崩溃地喊,“你俩想吃你俩管我要啊!我能不给是怎么的啊!你干什么要抢我的!” “就抢。”何乐知哈哈地说。 何乐知喜欢男生,他在青春期里隐约地意识到了。对此他没有隐瞒,诚实地对何其说了。那时候他还小,何其没有敷衍他,而是认真地跟他聊了很久,然后让他不要在自己还小的时候尝试恋爱,也不要为了确认自己性向而去恋爱,无论是和男生还是和女生。 同时何其告诉他,即便他真的只喜欢男生,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他的家里没有男性,没有父亲,如果因此导致他在情感中更偏向男性,这不是他的错。 在知道儿子性向可能更偏男生的基础上,何乐知那么多次把韩方驰带回家过夜,何其也没有审视过他们。 何乐知在她的宽容之下从不说谎,因此他没有说过他们之间有什么,那就一定没什么。 何乐知高中毕业以后,何其曾经问过他一次。 “你喜欢方驰吗?”何其问。 何乐知犹豫了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其实我自己也想过几次。” “结论呢?”何其温和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有点分辨不清。”何乐知坦诚地说,“我们太好了,我好像怎么关心他都是正常的,他是我的朋友,我看着他、牵挂他,已经习惯了。” 何其又问:“会仰慕他吗?” 何乐知点头答道:“会的,当然会。他那么优秀,他也很温暖,又很善良,有时候也感叹他长得好帅,哈哈哈,尤其从侧面看他的时候,鼻子真好看。” 何其也笑起来,说:“方驰确实帅。” 何乐知又说:“不过有时候我也觉得肖遥可爱,嘴嘚吧嘚吧没完的时候觉得他像个爱叫的小狗,我也挺惦记他的,也关心他。不过他们俩完全不一样,所以我的情感也不一样。就像我不会仰慕遥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没什么让我仰慕的,哈哈哈。” “亲密接触呢?”何其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比如在一些时刻想要拥抱、亲吻?” 何乐知果断地摇头,肯定地说:“那从来没有的。想抱他的时候都是觉得他很难过,或者我难过了,亲吻从没有,别的也没有。我们很干净的,我从不幻想他。” 何乐知也并不困扰于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喜欢不喜欢没有很重要。 何其笑笑,摸摸他的头,说:“如果不想和他谈恋爱,那就是不喜欢。” “不想谈恋爱。”何乐知先是肯定地说。 他抱着抱枕缩在沙发里,盘着腿,侧脸枕着怀里的抱枕,再一次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他的妈妈说:“我还不舍得呢。” “为什么?”何其失笑着问,“不舍得什么?” “他是正常的,他不喜欢男生。”何乐知把下巴埋进抱枕里,笑着说。 那时候网络还没有很开放,对同性恋的态度也没有很包容。何乐知虽然得到了何其的宽宥,但他对这方面了解得并不多,也没有从内心深处觉得这是正常的,哪怕何其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他仍觉得这不应该。他没有一次幻想过他的朋友。 而韩方驰确实是个直男,这毫无疑问。他根本没接触过同性恋,也完全不了解,那是在他的世界里还不曾出现过的概念。 因此那时的他们俩绝对是坦荡的,没有人心怀鬼胎,也没有人想要突破友情的界限。 在那几年里,韩方驰是除了何其以外,对何乐知最重要的人。
第25章 当距离被长长地拉开,他们之间开始变得遥远,虽然不能每天见面,但关系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偶尔聊天,闲来无事打个电话,买什么东西如果也是对方需要的会一起买一份寄过去。 距离也使那些界限不清的部分渐渐变清晰,不会再因过于亲密而混淆,分别以后,他们仍是一对默契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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