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少女是慌张的。 不过,孟泽的决定非常迅速,在这一个年纪,他们承受不起一个孩子的压力:“李明澜,对不起,我陪你去医院,打掉他吧。” 李明澜不回答,只看着他。 她的眼神不陌生,不意外,仿佛她早就知道这个答案。 孟泽有不祥的预感,他紧紧抱住她。 她一把推开,因为他的拥抱挤着她手里的检查单。 “李明澜,你听我说,时间太早,他来的不是时候。” 她后退一步:“你想都不想,就做了这个决定。” 片刻之间,大脑启动,孟泽的理智回来了。“这和做数学题一样,一眼就能看出答案,为什么要犹豫?” 李明澜不是不懂道理。他们还年轻,他们是学生。她的心七上八下,迟疑不决,始终不敢想去打掉。 他却一秒都没有考虑,当下做出杀伐决断的选择。 烟丝燃烧,孟泽甩一甩手,烟灰飞溅。 她又后退,把检查单掩在心口,护住。 孟泽把那支烟狠狠按在烟灰缸里,手心沁出凉意,湿哒哒的,又是夏天里的冷汗,他缓和调子:“我陪你去,李明澜,是我对不起你。” 她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望着他:“如果我不去呢?” “开什么玩笑。”孟泽试图和她讲道理,“李明澜,我们刚刚高中毕业,我们有各自的前途。” 她没有。 前途是他的。
第64章 李明澜低下头:“可是,我知道,打掉很痛的。”她的嫂子曾经流产,休养大半年才恢复。 嫂子跟她说,孩子是女人的一块肉,生生扯下来,哪有不疼的? “李明澜,你不是一个人的,我陪着你。你说的,让我一直养着你。”孟泽要去拉她的手。 她闪开了。也不是遇到谁,就让谁养的。那个人须得在及格线上。 她欣赏孟泽,做事沉着冷静,有条不紊。 可惜,她不是孟泽,她是李明澜。她做不到的,她开不了口。 她喃喃着:“我还没有想好。” “你听我说。”孟泽猛然抱住她,“这一次全是我的错,将来,等我们有能力才能培养下一代。” 李明澜又见到,她孩子的证明被他紧紧压着。她用力挣开他,把皱巴巴的纸团谨慎放进裤袋里。 胆大妄为是她的标签,捅破天却是头一次。她想着和孟泽商量,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大概没有。 他不对孩子表现一丝不舍。 李明澜瞪着大眼睛,她少有脾气,这是第一次爆发:“你说得好听,其实你去北方时根本想好了,要和我一刀两断,孟泽,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笨,那么蠢。” 她有自己的贪恋,她舍不得孟泽,于是自欺欺人。 孟泽自北方回来,对她可好了,她不计较。如果真的当面对质,她理性分析他从前的一言一行。 他和她说“将来”。 将来?渺茫着呢。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预知未来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但是——“我会一直养着你,我说话算话。” “孟泽,你哪怕……你哪怕有一点点不忍心,我都觉得是安慰。”难怪他说,她是个大麻烦,她现在是一个比天还大的祸害。 孟泽放缓声调:“我不忍心,我也不忍心,我们负担不起。” “撒谎。”他这么理智,除了开始的震惊,之后所有的话都是利害分析,她才不被他骗。 “李明澜,我不骗你。” “我不信你。” “你想怎样?难道你要将孩子生下来?”孟泽发现,比起他,她的胆子更大,她没有考虑过两人的处境,她只坚持,这是她的孩子,“我们是过江泥菩萨。” 她不知道要怎样,但她喜欢孩子,她转身要走。 他拦住:“发生这件事,是我不对,李明澜,解决问题需要冷静。” 他就是太冷静。李明澜绷着一股劲:“我是人,我有感情,我会犹豫,我会难过,而不是像你一样,将一个孩子当成一道数学题。”她跑出门外,把门摔得砰砰作响。 她飞快冲下楼,险些撞到一个邻居。 孟泽追出来,又差点撞到这个邻居。 邻居拦住他的去路,教训说:“年轻人,走路要长眼睛。” 孟泽和邻居道歉,再下楼时,已经不见李明澜的踪影。 阳光推着乌云,乌云被烧出一个洞。斑驳的光将洞口越撕越大,天空的底色由灰渐渐变淡。 阴转晴,万物被涂上白蜡,却若死灰。 * 李明澜知道自己冲动,她也给自己冷静的时间。 她不出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画画涂鸦。 孟泽被龙正初传染了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来。 她不理。 他继续打。 过了两天,李明澜觉得冷静的时间够了,这才和他谈。 “李明澜,你考虑得怎么样?” 李明澜侧坐在椅子上,抬起双腿,单手抱住双膝,她蜷缩着:“孟泽我比较笨,我想不通。”她不敢去想,如果留下孩子,她的未来在哪里?一旦没有孩子,她和孟泽又会怎么样? “既然你想不通,为什么不听我的?” 听在她的耳中,他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想不通我的,我也想不通你的。” “李明澜,你别闹。”孟泽似乎又急了。 但李明澜没有闹,她出奇冷静,声音比他的还冷。反倒是他紧张着。她的肚子如今已经是他的命脉吧。 “这不是你一冲动就能决定的事,如果你生下来,他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要对他负责任。”孟泽吐一口气,“你负得起吗?” “只有我需要负责任吗?” “对,是我的错。我们要亡羊补牢,而不是大错特错。” “孟泽,这也是你的孩子,在你的心里哪怕有半点不舍呢?有没有?”时间只会冷静他的思维,却不曾勾动他的情感。 “有。” 寡薄的两个字,李明澜不相信:“你没有,只有我疼他。” “李明澜,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结果不欢而散。 他们不只谈过一次,电话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结局。 大吵大闹之后孟泽冷冰冰的。 李明澜想冲着他撒一回泼,但她更多的是心灰意冷。她想听听孟泽说,他也喜欢这个孩子。 由始至终,她听不到。 * 入夜,孟泽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凶猛异常。 十几秒过后,万籁俱寂。 夜黑吞噬一切。 孟泽再成熟,也还是个学生,他没办法接受李明澜怀孕一事。 他点上烟,放到嘴里。 没抽烟,倒是抽了自己一巴掌。响亮耳光震得他的耳朵嗡嗡几下。 那天抱着李明澜,他心存侥幸。 十八岁之前,外公还没有去世之前,孟泽觉得自己顺风顺水。 其实也不是。孟家早就有裂缝,是他被蒙在鼓里。 他买了一堆的方盒子,然而只是一漏一次,他的运气就花光了。 炎热夏季逼得人直冒汗。风扇呼呼转头,只吹到孟泽的衣角。 椅子的前后腿横在阳台和房间高差不一的地面上。他的人是倾斜的。 一支烟抽完了,他又点上另一支。站得累了,他去拉椅子过来。 床头上挂着一个艳红发饰。 是李明澜的,她说图个吉利。 事情无非两个结局。 第一,他和她谈不拢。 第二,假设他将来要和她在这里长住……她要生孩子,这一两年她是上不了大学的。他一个人能扛起一个家的责任吗? 两个人的生物钟都乱了。他猜她半夜睡不着,再打电话过去。 她关机了。 孟泽摸着手机背面的卡通贴纸。 多幼稚,李明澜自己还是个孩子,居然幻想一家三口的日子。 她除了情绪,没有别的。荒唐得可笑。 * 志愿填报已经结束,学校的录取工作正在展开。 事已至此,郁郁寡欢不是良策。李父见女儿天天待在家里,劝她出去走走。 李明澜脚下沉重,但还是应着父亲,她去楼下荡秋千。 “我们家明澜还是个孩子。”李父不及李母细心,没有发现女儿的面色白了白。 李明澜下楼溜达,走了两条街,到公园去散步。 公园东侧有一个小小的儿童游乐场。这是暑假,孩子们争先恐后,轮不到她一个成年人去荡秋千。 李明澜踩上彩绘的银河,步入漫画的海滩。 地上画着儿童奔跑的脚丫子。 她蹲下去丈量。 脚丫子是她的半掌大小。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落地了,是不是也这么小小的? 孩子们爬上滑梯,跳在沙堆里。他们踩沙子,堆城堡。 滑梯上,一个男孩溜下来,一脚踹翻了城堡。 孩子们哇哇大叫。 城堡散了,又被堆起来,带被踹开。 孩子们太可爱,李明澜站的越久,越舍不得,肚子里的这一个。 可惜,她的孩子留不住……他的爸爸都不要他。 李明澜的腿有点发麻,正要换一个站姿。 一个小男孩抱起足球,快速跑过来。他低头,只看自己怀里的球,没头脑似的一直冲,险些撞到了她。 她护着肚子,连连后退。 小男孩站到沙堆,放下足球,踢起一脚,扬起漫天的沙子。 李明澜离开了。 有人说,人在危险时的表现最真实。她不想失去孩子,才第一时间护住肚子。 再和孟泽商量一下吧,万一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呢? 她没有拿手机,联系不上孟泽,她直接向孟泽那里跑。 跑了两步,她停下来。 不能毛毛躁躁,不能乱蹦乱跳。 她放慢步子。 她得肠胃炎的时候都没这般谨慎。 * 孟泽不出门,一直闷在家里。 不开窗,不开灯。 没完没了抽烟。 茶几上的小猪烟灰缸挤满了烟头。 孟泽抽完了整整一包的烟,他再去抽屉里找。 没有了。 他下楼去买。 外公在楼梯墙上绘下的壁画落了灰尘,被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涂上了黑脸,童趣变得阴暗。 如果外公还在,外公会怎么做?外公可能捶胸顿足,他骄傲的外孙怎么堕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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