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涸和沈洲的行李都不多,一人拖一个装衣服的行李箱,外加一个放账本电脑和键盘的背包,第二天早上一起出的门,打车到车站,座位紧挨着。 海汀并非属于林港市管辖,两地相隔三四个小时的车程,沈洲昨晚通宵赶了白天落下的稿子,上车后没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不觉中脑袋缓缓往过道那边歪,被宋涸扳回来朝自己这边了。 他们所乘的大巴车有些年头了,车上弥漫着一股闷臭的汽油味,座椅上褪色的布罩子破了洞,又套上一层印满黄金首饰的广告皮罩子,窗框里嵌的玻璃不断晃动,上面的泥点子模糊了窗外飞驰的景物。 宋涸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这种车了,考上大学以后摆脱了小县城的灰败陈旧,来到林港,眼里都是高楼林立日新月异,崭新的环境令宋涸短暂忘却了自己的来路,连同那些缓缓结痂的疤痕和伤痛。 现在,那些看似忘却的,都将随着这辆破旧颠簸的大巴车驶向他眼前,逼着他直面。 他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大厦逐渐被起伏的山丘取代,入眼的街道越来越斑驳,心里感到隐约的怯意。 “兔崽子……” 一旁的沈洲不知梦到了什么,皱着眉小声嘟囔了这么一句,宋涸转头看向他紧闭的双眼,嘴唇动了动想骂人,却终究抿成了一条直线,好半天才蹦出一句毫无杀伤力的“傻逼……” 挪了挪肩膀,往沈洲的脑袋凑近一些,他莫名感到松了口气。 ——幸好,前路不是他独自一个人。
第41章 海汀的车站面积不算大,最多能同时容纳二三十辆大巴,他们到站时正值午饭饭点,车站里没有多少人,候车厅的工作人员一边闲谈一边低头吃着隔壁面馆送来的午饭。 车站四面的墙皮早年修缮过一次,现在又有脱落的迹象,水泥地面巴掌大的坑洼有一点发黑的积水,两人先后下了车,避开水坑直行两百米就到闸口,闸口的门卫还是那个熟悉的老爷爷,见到宋涸就和他打招呼:“小宋啊,放假回来啦?” 宋涸点头说是,又问候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沈洲先一步拖着行李箱出了闸口,街道上飘着一股饭香,小县城的变化微乎其微,这么多年了,最大的不同也许只是店面的招牌换了个模样。 因为港口所处的交通位置比较重要,海汀虽然偏僻,但还是热闹而喧哗的。走读的高三学生大多还没放寒假,吵吵嚷嚷地在街上吃饭,他看到其中有好些人的羽绒服里夹着海汀一中的蓝白校服,神思恍惚了一下,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了以前那个孤零零的、走得飞快的、因为没钱而不敢多闻一口饭香的拘谨局促的自己。 宋涸拖着行李箱越过了他,带路往家的方向走,沿途有不少熟人和老同学跟他打招呼,时不时听到诸如“宋老师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啊……”、“小宋和宋老师越长越像了啊……”、“父子俩一个比一个俊……”之类的话。 宋涸一一笑着回应,却不见得真的高兴,埋着头越走越快,身后行李箱的滚轮咯吱咯吱直转悠,碾过不平整的路面就啪嗒啪嗒地颠簸,一副要散架的架势。 低矮的楼房参差不齐,空隙间隐约看到远处的海面,现在天气冷,也不知是空气比较凝固还是鼻子冻僵了嗅觉迟钝的缘故,以往那股咸涩的海风味道淡了不少。 穿过七弯八拐的巷子胡同,抄近路到了城中村熟悉的小区门口,卖手抓饼的摊位面前围了好几个学生,老板王叔见到宋涸很是惊喜,忙碌之余和他打招呼,笑嘻嘻地说:“小宋回来过年啦?” 王叔在这小区门口摆摊很多年了,和宋祁一家都很熟,他的儿子在海汀一中上学,原本也是宋祁班上的学生,听闻宋祁因救人牺牲后无比惋惜,越发觉得孤苦伶仃的宋涸可怜兮兮。 宋涸能看懂他那眼神里同情和怜爱,心里感到不痛快,面上却还是礼貌地回应:“对的叔,我放寒假了。” 他和沈洲都没吃饭,回家也没东西可吃,索性让王叔摊两个加蛋的手抓饼当午饭,王叔一边打鸡蛋一边打量他身后的沈洲,闲聊着开口,问他身后那位是谁。 沈洲笑吟吟的,也不说话,等着宋涸给人介绍自己。 宋涸回头与他对视一眼,面不改色地说:“远方表哥。” 等手抓饼的过程中越来越烦躁,宋涸不想回答王叔那些看似关切的琐碎问题,关于大学在哪儿上的、放假放多少天、什么时候走等等,三两句随口应付着,手抓饼一拿到手就忙着付钱走人,刚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就被王叔伸手挡住了,对方拔高音量“哎呀”一声,慷慨大义地嚷道:“不用付钱,算叔请你们的!” 宋涸觉得这情形就跟乞丐要饭差不多,自己还没可怜到那地步,尬笑着连说不用,僵持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旁的沈洲实在看不下去了,掏了把零碎的现金数了数,塞进王叔手里,拉着宋涸转身就走,一边往小区大门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喊:“谢了啊叔,好意心领了,你挣钱也不容易!” 刚要转进大门了,王叔突然在身后喊:“对了小宋!之前有个小姑娘来这儿找过你几次!” 宋涸停住脚,回头问:“谁啊?” “不知道啊,问她是谁她也不说!” “好的我知道了,”宋涸抬脚继续往前走,“谢谢叔!” 沈洲接嘴打趣他:“以前的情债还没偿清啊?” 宋涸还真就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遭,之前的恋爱都是少不知事闹着玩儿的,好些前任连名字都忘却了,他实在没把握会是谁,最终放弃了,觉得是谁都无所谓,反正他又没做过亏心事:“不知道,管他呢。” 小区的绿植草坪都枯了,树杈子光秃秃的,本就破败的环境更显萧条,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老破小的楼梯口,沈洲搬行李搬得气喘吁吁的,宋涸骂他没用,转头接过他的行李,一抬一扛,一口气爬到了五楼的家门口。 那把旧钥匙许久没用,宋涸翻找了好一阵才找到,钥匙插进锁眼咔嗒一声,手腕转动,感受到熟悉的阻力,然后门开了,屋里的景象铺展开。 斑驳的墙皮,半脱落的几张奖状,参差破裂的瓷砖,沙发上的塑料胶纸蒙了灰。右侧一眼望尽的厨房狭小而逼仄,锅灶的前头是被烟熏火燎的墙壁,旁边的玻璃窗透出几线灰蒙蒙的光。徐一玲是个爱干净的,其余能整洁的都整洁了。桌子板凳摆放齐整。冰箱饮水机等大型家电的位置很考究,客厅面积只有不到二十平,兼顾美观的同时要留够活动的范围。各处角落里还有不少她亲手制作的手工装饰品,然而无论再怎么折腾,这个家整体也还是灰败破旧的。 谁让宋祁的性格软,行事温吞柔和,听话的学生成绩好得不得了,不听话的他也管不住,评了许久的职称始终评不下来,工资也就那样,还喜欢搞资助捐款那套,攒不住钱,家也就勉强能够遮风挡雨。 奶奶偶尔会过来打扫卫生、开窗通风,宋涸走时是什么样,回来就还是什么样。 他站在家门口,双腿像灌了铅,突然动不了。 眼前闪过许多画面,一家三口在饭桌上吃饭、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书桌上趴着写作业……小时候举着奥特曼嚷着要轰炸的排球如今已经瘪了气,蔫巴巴的,塌在沙发角落,就像这个家一样。 身后的沈洲等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进去吧。” 宋涸这才回过神来,一声不吭地低头从鞋柜里给他找要换的拖鞋。 一前一后进了屋掀开沙发上的胶纸坐下,在寂静的空虚里突然觉得饿得慌,几口咬完手抓饼填饱肚子,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枯坐着发了会儿呆,才起身去检查水电气,把该拉的闸都拉了,开始铺床打扫卫生。 做完这一切已经傍晚了,还得上街买米买菜,厨房的油盐酱醋还剩些,晚饭就在家里开伙。 沈洲讨厌身上那股子大巴车的汽油闷臭味,犹豫着是要先洗澡还是先出门买东西,宋涸进厕所查看了淋浴喷头,出来和沈洲说:“家里的淋浴坏了还没来得及修,你洗澡的时候注意点。” 沈洲常年独居租房,修点灯泡淋浴什么的那是手到擒来,闻言起身想去查看,厕所的面积只能容纳一个人,宋涸人高马大地堵在门口,沈洲把他拉开,进去开了水阀,喷头漏水,滋了他一身,给他洗了把脸不说,还把他的上衣打湿透了。 冬天冷风刮人骨,紧贴皮肤的毛衣跟冰块一样,冻得他龇牙咧嘴直打冷颤。 他扯着上衣领口把湿漉漉的布料扯离皮肤,出来客厅打开行李箱想换身干净衣服。 手忙脚乱地一层层脱掉湿衣服,就听身后的宋涸说话,有些急切的,不知怎么还磕巴了一下:“你、你要不先进去洗个热水澡?” 沈洲光着上半身弯腰拿过行李箱里的干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答他:“我先跟你一块儿上街,回来再洗。” 淋浴喷头的O形环坏了,他得上五金店买个配套的O形环。 套完干净衣服回过身,正巧撞上宋涸直勾勾的视线,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宋涸很快侧头撇开了,蹭起身就着急要出门:“那现在就走。” 沈洲打了个哆嗦跟着他出门,干衣服被体温焐热也还需要点时间,他扯高衣领双手环胸抱紧,再抬头,宋涸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已经甩了他一大段路,走出老远了。走着走着又突然回头看过来,停在原地“啧”了一声,一脸不耐烦地冲回来,来到沈洲跟前,抬手把他换衣服时弄乱的头发抚顺。 脑袋猛地被人这么一摸,沈洲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抬眼看他:“干什么?” “乱了。” “什么乱了?” “头发。” “奥。”沈洲将信将疑地伸手摸了把自己的头发。 出了小区门口又跟卖手抓饼的王叔假笑着客套了一番,宋涸反倒不着急了,慢悠悠地和沈洲并排往前走。 街上比中午时更热闹了,小吃摊沿街摆了一溜,热气腾腾的烟火在路灯和店铺招牌的彩灯中升腾四散,学生们推着自行车打铃嚷着让路,挤挤挨挨的,远处的海面也在沿岸夜灯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了。 宋祁救人的英雄事迹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他的儿子走两步就有人笑着打招呼问候。可宋涸并不觉得沾了他爸的光,别人每提一句宋祁的名字就像往他心里多扎一根小刺,隐隐约约、经久不息地泛着麻木的疼。 他的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和伫立的楼房,投向远方。 而那片海,静静躺在城市的边缘,人来人往,岁月流转,唯它始终如一。
第42章 忙碌了一天,两人都很累,简单吃过晚饭洗完澡就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到街上买了些水果去乡下看望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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