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晚念珠 == “躲那儿干嘛呢?” 阿阳一听路边有人喊自己,就从草丛里探了个脑袋出来,然后伸出手,摊开掌心:“摘六谷米。” 十几颗圆溜溜的晚念珠躺在手心里,瞿青野拿起一颗举在眼前,没看出什么名堂,又给他放了回去。 “过年刚买的新衣服又弄脏了,”瞿青野指了指他满裤脚的泥,先装作正经的模样,随后又问道,“这有什么用?” “给小美串项链。”阿阳笑嘻嘻的,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瞿青野觉得这些小孩幼稚得可爱,屁点大还挺懂浪漫。他随手薅了一把叶杆,晚念珠就落入了手中,又用指尖拨了拨。 阿阳过来看了一眼,把他手里绿色的珠子扔掉,然后又拿起一颗小的:“这种不行,有杂色的也不行,奇形怪状的也不行。” 最后瞿青野手里只剩下一颗勉强通过质检的。 瞿青野有点不服气了,看了看周围,没人,于是也跳下了草丛。杂草掩盖下是湿润的淤泥,难怪阿阳一身狼狈。 他按照手中的标准去找,成熟的晚念珠极易掉落,经过时蹭落了一地。成色均匀油亮的确实不多,他摘了好一会儿才凑了半个手掌。 两个人回了家,一路上还较劲谁摘得更好。阿阳经验老到,奈何身高不够,全让瞿青野捡了漏,直到坐在桌前还争执不休。 瞿青野拿来针线,学着阿阳挑开珠子中间的木芯,将晚念珠穿成一串。他没专门挑深紫色的摘,还留了些浅紫和象牙白的,按照颜色串了个渐变的。 打结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跟着阿阳给小美的尺寸做的,当项链不够,当手链又太长。无所谓,给甘觅林的手腕多绕几圈。 —— 本来昨晚也是在甘觅林家睡的,想着一起守岁跨年,结果甘觅林熬不住先睡着了。第二天五点就要起床,瞿青野闷在枕头里,拉也拉不动,全村到处都在放鞭炮。 他家也要放。先点了香烛,将木案板放在院墙上,里面盛着一整只白切鸡,鸡血上撒了一撮盐,几枚粽子,一长条肥瘦相间的猪肉,旁边摆了些糖果饼干砂糖橘。甘觅林端起玻璃杯里,倾倒白酒绕着香炉洒了一圈。 作揖是给祖先作的,也不好叫瞿青野过来,他弯腰拜了三下,然后去拆鞭炮,划亮火柴迅速点了一下,立刻进了屋。 甘觅林在一片爆竹声中走进卧室,瞿青野也明显感受到鞭炮燃到了家门口,睁开眼看见对方坐在床边,手却捂的是他的耳朵。 还是把瞿青野吵醒了。甘觅林笑了笑,凑近他的耳边,微微松开手:“新年快乐。” 瞿青野心中忽动,刚要把人抱进怀里,屋前鞭炮声渐息,听见爷爷的脚步声:“阿林,又跑哪去了?快去上山拜祠堂。” “我一会儿回来。”甘觅林指了指门外。 “要我陪你吗?”瞿青野依旧困得要命,但还是一副随时准备下床的样子。 “那是宗祠,”甘觅林逗他,“你也姓甘吗?” 瞿青野听完倒头就睡,外面天色一片黢黑,真不知道村民们哪里来的意念起床,更何况昨天晚上还要守岁。 等他醒来的时候,甘觅林已经张罗好了整桌的菜。他看了眼挂钟,已经两点多了,甘觅林怎么一直没来叫醒他。 “昨晚烟花爆竹一直在响,怕你没睡好。”甘觅林拿碗盛饭,“就想着做好饭再叫你,结果你刚好起来了。” “这是午饭还是晚饭?” “今天就吃一顿,”甘觅林将碗放到他面前,“所以你要多吃点。” “怕什么,”爷爷将拐杖放到桌边,坐了下来,“夜宵让阿林煮竹升面。” 放着好好的饭菜不吃,这就又去想夜宵。甘觅林有些无奈,最近爷爷把瞿青野惯得像亲孙子一样。 等到傍晚又要去上香,瞿青野这会儿清醒了,非说要跟他一起去。 甘觅林说要先从屋外开始,在院墙上插了三根香,去完后山再回来屋内上香。 祠堂不远,风禾村有好几家姓,去的宗祠也不一样。祠堂门口堆满了鞭炮碎屑,刚才或许有人来过,烟囱上还在排白气。祠堂内有三个牌位,排位前的大红香烛还在燃烧,甘觅林借了火,点亮三支香,升起轻烟,落下香灰。前面有张桌台,上面撒满了酒渍。地上到处飘着黄纸钱燃烧后的灰烬,随着风绕在祠堂角落。 两人出了门,围墙中间也有香炉,甘觅林插了一炷香上去。 “不是插三根吗?”瞿青野有些好奇。 “这个没那么讲究,单数就行。” 甘觅林告诉他还要去拜树神。那是村里最老的一棵古榕树,保佑村民长寿吉祥。 盘根错节的粗壮枝干横贯天际,锈褐色长须自天垂落,树根裸露如漫无边际的灰棕熔浆,在赤红土壤间凝固成起褶的岩石,又像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浪。 榕树的主树干底部立着神龛,檐下置一香坛,里面几乎插满了香。全村的村民都会来这里祭拜,不像祠堂一样有姓氏区别,因此一地铺满红色鞭炮纸,与遮天树冠的深绿形成鲜明的色彩反差。 一路上瞿青野都很安静,似乎整座山都被一种肃穆感所笼罩。哪怕之前他在城里没怎么接触过这种鬼神信仰,但只要进了风禾村,就会潜移默化地入乡随俗,大致能够明白村民们寄托美好愿望的方式,产生敬畏之心。 回家要从正门进,钻到正屋墙边的桌子下,那里也有要上香的地方。瞿青野跟着甘觅林到了厨房,灶台上也有香炉,之前他看过甘觅林往里面插香。 过年期间每天都要走这个流程,早上一遍傍晚一遍。甘觅林说,他二十年都是跟着爷爷这么过来的。 —— 瞿青野家冷清,他似乎也不愿常待在家里,半个寒假基本都在甘觅林家住。可是小雪还在家,他得回去喂食,这小猫金贵着呢,不肯在村里捡东西吃,过年的剩菜油水丰润,它看都不看一眼,只愿意吃那口干巴巴的猫粮。 小雪脾气也大,之前抱上去给甘觅林玩,一见到大黄回到家,就立刻窜下来,浑身炸毛,直接跳过去挠了一爪子。 他伸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坐回了桌边,听着墙上挂钟一秒一秒地跳着,灯光下飞蛾扑腾着落下光影。瞿青野倒了两杯白开水,拿起一杯放在神龛的木盒边。 “妈,新年快乐。”他笑了一下,“你不喝酒,家里只剩凉白开了,凑合尝尝。” 小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跑开了。 瞿青野就倚在墙边,没说话,看着屋外暗色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一朵一朵地盛放,化作流星落下,凋零至彻底熄灭。 院墙边传来张婶一家其乐融融的笑声,今年她家添丁,热闹中多了一份稚嫩的笑声。张婶给小孙子唱童谣:有只雀仔跌落水,俾水冲去。 他想起那天晚上甘觅林也是这样哄自己睡觉的。 夜间容易起风,张婶的儿子叫她快回去,别吹感冒了,于是一墙之隔的热闹声响很快又变得沉寂下来。瞿青野仍然站在神龛旁看烟花,放烟花的人逐渐变少,暮色里的亮光也变得稀疏,挂钟报时响了十一下,村里灯火渐暗。 他准备去关门。 走到门边的时候,目光下意识被土路间移动的手电筒光束所吸引,瞿青野有了某种预感,于是就站在门口等。他忘了不能踩门槛,只为了能更远地眺望那渐近的光束。 春节期间,风禾村被烟花鞭炮香烛纸钱燃烧后的白烟所笼罩,天上没有星光,月亮不见踪迹,天地间只剩那束算不上明亮的手电筒光,但那光束坚定地一步一步向着这边靠近,那是唯一属于自己的人间灯火。 甘觅林走进院子里,看见瞿青野一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知道少年等了他很久,早在土路转弯时看见门边隐约站了一个人影开始。 你怎么会来?你怎么才来? 瞿青野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问题,但当他迎向甘觅林时,只是沉默地抱住了对方。 甘觅林也安静地任他抱了一会儿,然后举起手中的饭盒:“竹升面。” “跟爷爷聊天晚了点,应该还没凉,”甘觅林继续道,“要不然我再去厨房给你热一下,大晚上……” 话音未落,轻柔的吻已经落在了唇上,甘觅林愣了一下,也亲了亲对方。 浅尝辄止的吻没有被加深,瞿青野忽然掏出了一个红包,塞进了甘觅林的手里。 “林林也要有。” 甘觅林低头,看见那红包的厚度,被吓了一跳,有些担忧地往回推了推:“你比我小,不用给的。” “我有钱,”瞿青野平静地陈述道,“我乐意。” 甘觅林被他逗笑了,伸手拉了对方的衣角,示意他先进屋。 没想到少年牵住了他的手,转而又去衣服口袋里找着什么,甘觅林生怕他又掏出什么价值不菲的东西,一边想把手往回抽。 是一条珠串。 甘觅林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对方给自己的手腕上绕了三圈,刚好合适。 ![http://s1.ax1x.com/2023/06/17/pCQftAS.jpg](chapter-7f1acb166e7b07feb58cdd53453c7347830f29b9.jpeg)
第17章 17.饮春雪 == 春节常下雨,阿阳撑伞去后山上香,又怕雨丝会熄灭火柴,就避在祠堂里一口气烧完了整把香。一路上白烟弥漫,熏眼睛,阿阳举远了些,没注意到香灰烧穿了雨伞,回家后又挨了阿妈一顿骂。 他忿忿不平地去找瞿青野,一般看见大门紧闭就直接转向甘觅林家,果不其然在正厅看见了两个人影,挨得近,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甘觅林看了眼门口的小孩儿,一把将瞿青野推开。于是少年也转头瞥了一眼,让他进来。 “我今晚也要在小林哥家吃饭。”阿阳语气坚定。 “怎么?”瞿青野抽过他手中的练习册,看见昨天的作业空了一半没写,有些头疼,“你妈不给你做饭?” 阿阳语气迅疾地将上香的事复述了一遍,瞿青野从来没听他说普通话这么流畅过,一时有些感慨。 说到祠堂,阿阳话语一顿,眼中一闪,颇为神秘地开口:“我家旁边那家人也回来过年了,带回来好多小孩儿。” “那就去找他们玩。”瞿青野指了指门外,觉得阿阳待在这儿有点碍事。 “我还没说完呢。”阿阳瞪了瞿青野一眼,“有一对表姐妹不听话,昨天下午去祠堂里玩,大吵大闹的。结果回来之后就肚子痛,一直蹲茅房。但他们家没有什么会闹肚子的东西,而且比她俩更小的孩子也没事,应该不是水土不服。” 甘觅林将钩针收进盒子里,应了句:“那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问她俩是不是上山乱摘野果吃了,她俩才想起下午去了祠堂玩,之前大人叮嘱过不能在里面大喊大叫的。”阿阳似乎有些紧张,“然后她家人就去祠堂上香作揖,倒了白酒,跟祖先说小孩子不懂事,今天她俩肚子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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