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初谦手指颤抖,他语序颠倒地写,带有极其强烈的个人情绪,诚实坦白他其实并不能接受未来在付文钰和姜柏之间二选一的局面,他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因此希望姜柏能够帮助他——他写完就觉得自己自私到了极点,于是把这些话全删掉了。 他希望姜柏能再考虑一下,哪怕讨厌他现在说苦衷,也能够再考虑一下。 把这些话粘贴进姜柏的聊天框中,付初谦浑浑噩噩地点了发送键,然后把手机熄屏。 宛如一条被剖膛开肚的鱼被摊开在草地上,付初谦第一次对他人从头到尾坦诚自己的全部感受和记忆,他痛恨以此来博求同情的自己,又暗自期待姜柏看到这些可以再心软一次。 刚才写过的话在大脑中一行行浮现,最后定格在“男同性恋”四个字上,强烈的反胃感涌上来,他开始一阵又一阵地干呕,耳边响起医院里仪器运作的滴滴声,敲击耳膜。 大脑像是被人暴力塞进了一团五颜六色的泥巴,付初谦跪在地上干呕,他用力地抓住帐篷,眼前闪过成千上万的画面,大脑成了一台信息过载的计算机,蓝屏后是卡顿,数不清的窗口弹出来,布满整个屏幕。 姜柏夸张美丽的眼妆映在医院的白墙上,付文钰孱弱的呼吸声和变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怒吼和咆哮在交织回响,付初谦大口喘气,却没有办法汲取到温和氧气。 “付!”有人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语气焦急,轻拍着他的脸。 付初谦身体蜷缩起来,试图从肺里压榨出氧气来让大脑平静,他一下又一下地喘气,风箱却突破了他的胸膛,血肉模糊。 “过呼吸了,”男声响起来,“明明之前一直都只会轻微的呼吸困难,到底发生什么了?” “想想办法,Kerwin…想想办法!”女生抽泣着,一只手替他抹眼角,有人掰着他的脸,强势地要求他跟着节奏调整呼吸,将一个塑料袋扣在他的脸上。 塑料袋胀起又收缩,如同一颗心脏。 付初谦的手在草地上乱抓,终于抓到手机,在混乱之中他抖着手指解锁屏幕,没有任何新消息。 塑料袋窸窣声回荡在耳边,付初谦眼前模糊一片,有水从眼角流进耳朵里,他像被浸泡在巨大的海洋当中,雨点砸向海面,一切却寂静得像阿拉斯加的雪天。 ---- 二更了别漏看
第49章 44 付初谦脚步沉得像拖了浸水棉花,他的冲锋衣脏兮兮的,手因为前一天晚上的过呼吸依然发抖,每吸入一次空气,胸腔都隐隐作痛。 他把钥匙插进门里,又被Kerwin抓住手臂。 “我是认真的,”Kerwin语气严肃,他的眉毛压下来, “你应该采取药物治疗,如果焦虑发作再导致过呼吸,不是每一次都有人在你旁边。” “我会考虑的,”付初谦疲惫地甩开他,嗓音沙哑,“但我现在很累,想休息。” “我不认为你现在适合独处,你一晚上都在频繁解锁手机,几乎两分钟一次,这还是焦虑的表现。”Kerwin毫不委婉地戳破他。 付初谦叫他的名字:“Kerwin,别再说了。” 他知道朋友的好意,也清楚Kerwin发言的正确性,但付初谦此刻真切地认为自己的意志力已经达到了极点,他的精神秩序摇摇欲坠,只想回到房间吃一点治疗失眠的药物,好让自己不再神经质地反复开关手机确认是否有新消息的出现——一晚上都没有。 付初谦有几次想给姜柏打电话,可是他做不到,再听一次姜柏冷静的残酷话语他宁愿世界就此毁灭。 况且姜柏收到他的信息却毫无反应,付初谦想不出还有什么筹码值得让他成功挽回。 付初谦想佯装大度的自嘲,但他的呼吸总在加快又放缓的循环中徘徊,以示精神的脆弱。 Kerwin放开他,很体贴地没有叹气。 付初谦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打开门,上午十点,付文钰大概又在厨房里捣鼓她的面粉和奶油。 他刚要出声叫付文钰,付文钰就举着两只糊满面粉的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又惊又喜:“初谦,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有没有吃早饭?” “吃过了,”付初谦强撑着笑,朝母亲走过去,“在做什么甜点?” “做粑粑糕试一下啦,”付文钰回答完又幡然醒悟,转头往厨房里招呼,“星冉,快出来,快出来。” 付初谦慢慢站直了,和厨房里走出来落落大方面容娇好的女孩对视,他的嘴抿成一条不含多余感情的直线。 “这是左边那栋新搬来邻居的女儿,”付文钰热情地招呼他们,“你们俩都是同辈,打个招呼就当认识交朋友嘛。” 女孩主动和他挥了挥手,有些害羞地做自我介绍,又满怀期待地看他,付初谦垂下眼避开了目光,没有动作。 他把一切压力源晾在空气里,用沉默第一次拒绝母亲的好意。 付文钰也收起笑,她把沾了面粉的手套脱掉,给他们打圆场:“他昨晚出去露营,累得都转不动脑袋了。” 很快,女孩主动向付文钰道别,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再看付初谦。 付文钰送她到门口,直到听见关门声,付初谦僵直的背才慢慢放松下来,他用手臂遮着冲锋衣前襟的泥土,边躲母亲边往楼上走:“我去休息一会。” “你下来,”付文钰如他料想的那样很生气,“我和你说几句话。” 付初谦停在原地,他感觉大脑神经一鼓一鼓地跳,对一切的感受突然转变为怨恨,从自我控制的阀门中缓慢地往外流。 “妈,你不要再想这些,”他走下去,怀着苦闷无处诉说的委屈,“我现在不想认识什么邻居家的女儿,我也不想谈恋爱,更不可能和女人结婚!” 他把话用力丢在地上,付文钰的眼圈马上变红,她为自己申辩:“我不是特意要把星冉介绍给你,你们说下午才回来我就上午约她一起见面,正好遇见了才让你打招呼,你怎么想这么多?” 付初谦回想进门时付文钰的错愕神情,他低下头,一点不平也不再有,用力抹脸让自己清醒和冷静,努力收拾好情绪,眼睛里蓄起的水让他不敢过多眨眼。 “是我多想了,对不起,”他怕付文钰情绪激动,去顺母亲的背,“我太没礼貌,下次去和星冉道歉。” 他们从不这样重地说话,付初谦感到万分愧疚,付文钰却突然抬头盯着他,脸上都是泪痕,问得很用力:“你说不可能和女人结婚是什么意思?” 付初谦看着母亲的眼睛,仿佛看见家门前公路边的那片湖泊。 它承载了他童年和青春期时不被允许说出口的全部烦闷和慌张,每一次自我催眠和自我安慰,以及希望自己爱的人不会再受到伤害的真诚祈愿。 二十七岁,他又站在湖边,付文钰却站在对岸。 “你和他一样,”付文钰卸力一般跌坐在沙发上,所有的皱纹都往下撇,喃喃自语,“你和他一样。” 付初谦愣了很久,再开口说话时却像一个走失的小孩那样痛哭,他蹲下去,把手搭在付文钰的膝盖上,十分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付文钰想推开他,但还是没有动手,眼睛里充斥着迷茫和哀伤,面色灰白。 “你出去,”她嘴唇发抖,指着门外,“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好,”付初谦没有马上离开,他产生一种被全世界踢开的挥之不去的抛弃感,但依然放心不下付文钰,“我就在门外,你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叫我,可不可以?” 他说完,又胆小地叫她“妈”,但没有得到付文钰的应答。 付初谦不敢再说话,他死死地闭嘴,站起来如同丧家之犬往外走。 他像是神明最讨厌的玩具,随心所欲地被放进一个又一个无解的困境当中,被接二连三地夺走所珍视的东西。 身体的所有骨骼仿佛下一秒就要溃烂,付初谦机械地拉开家门,Kerwin站在门外,始终没有离开,面露不忍。 “我搞砸了,”他和神情复杂的Kerwin说话,呆呆的,“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Kerwin突然推开他,往里面冲去,付初谦的背撞在门框上。 后来的事,付初谦其实有些记不清楚。 他站在急诊台前,情绪十分不稳定、近乎痛哭流涕地和没见过面的医生说付文钰的病史,从心衰到换瓣,再到三年前心脏骤停昏迷,他描述症状不准确,口齿不清,引来了医生的多番询问。 然后付文婕让他闭嘴以及滚开,和医生交涉的人就变成她。 他像累赘,被Kerwin带离了急诊室。 付初谦觉得他的脑子可能坏了,或者大脑里控制泪腺的部位在那场突发的过呼吸中坏了,他的眼泪没有停过一秒,下午三点,付文钰被推进了ICU后,他开始呕吐,不再是干呕。 “你冷静一点!”Kerwin拍他的脸,试图让他停止这一切应激反应,他却突然被Kerwin的动作激怒,近乎狂躁地吼他,全因医生叹的那一口气。 “都会好的,”Kerwin没有和他计较,像过去分乐高给他玩那样揽着他的肩膀, “文钰阿姨很坚强,你要相信这次也和以前一样,都会是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四个字安抚了付初谦,他的大脑又能做一点简单的思考,以及做出一些简单易懂的指令。 “我要去打个电话,”付初谦告诉他,又不受控制地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头晕。” “我跟你去,你现在不像正常人,你明白吗?”Kerwin跟在他的身后。 “随便你。”付初谦有点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绪。 他坐在医院的消防楼梯间,给柳知濡拨电话,时间是新一周周一的上午十点,一个小时前他在邮箱里看到了姜柏的辞职信,付初谦想自己应该不能让团队的工作全都停转。 柳知濡很快接通了,她的语气透露着担心:“付律师,出什么事了?今天上午你还来律所吗?” “知濡,我母亲病倒了,”付初谦花了不少力气让自己简洁,“这段时间你把我的工作移交给心奕,Kelsey也可以协助,姜柏已经辞职了。” “好的,我明白,”柳知濡叹着气,她很惋惜,“他已经过来收拾工位准备离开了。” “姜柏在吗?”付初谦问她。 “在的。” “你能不能让他接电话?” 过了很久,姜柏浅浅的呼吸声才出现在手机里,通过网络,带着温暖的电流声,付初谦十分钟前止住的眼泪又往下流,淌过下巴冒出来的胡茬。 “我是姜柏,”他的语气轻得像一片树叶,很温柔地落在付初谦的心上,“我过来收拾东西,顺便和柳律她们道别,你怎么了?” 付初谦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问,你有没有看到我写给你的东西,是觉得我可怜、幼稚还是讨厌,会不会觉得我总在做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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