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初谦把手套放在帐篷顶上,他把冲锋衣拉紧了点,往姜柏的方向走。 姜柏懊恼地蹲在地上挽救帐篷,但显而易见没有任何办法。 “没关系,你睡我的帐篷吧。”付初谦也尝试着扶了一下它。 “好倒霉,”姜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自言自语地抱怨,“来之前都让他不要和唐可姐吵架了。” “好巧,”付初谦十分赞同地感慨,“Kelsey他们也总吵架,以前就这样。” “唉。”姜柏叹了口气,下巴搭在膝盖上,眼睛睁得像饱满的杏。 “你和我一起吧,不要回家,”付初谦发现自己面对姜柏总是焦急,说得很快,“这里离市区也有一段距离,我们带了很多好吃的…” “好,”姜柏偏头看他,“不然我还能去哪?” 前几天抱姜柏的时候,付初谦就发现,他比五年前瘦了一些。 平时穿西装看不出来,抱在怀里才知道姜柏的腰变得更薄,付初谦不知道他是因为这段时间工作太忙还是因为在国外吃得太一般,不过吃好一些总不会错,所以付初谦专注盯着铁盘上的烤肉,没有理会方桌上五个人的聊天。 况且他也插不进嘴,他负责把肉翻面,然后把最先熟看上去最可口的肉夹进姜柏的碗里,付初谦做得非常认真,直到姜柏在桌下拽了拽他的衣摆。 “可以了,”他脸红着,说话也小声,还透着无语,“别夹了。” 付初谦才发现桌上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盯着他以及姜柏碗里叠成小山的肉。 “你终于从胸怀大爱的圣人变成了普通人类,”Kerwin对他显然怀恨在心,阴阳怪气, “可喜可贺。” 姜柏马上拿筷子把他没动过的烤肉给大家平均分好,结束了饭前闲聊:“大家…大家一起吃。” 付初谦因为他的举动变得很不高兴。 一直到很晚以后,到唐可蔡熠终于和好,到Kelsey他们扭扭捏捏走向自己的帐篷,他才有机会和姜柏独处。 昼夜温差大,姜柏果然提出来要穿厚外套,付初谦搬了两张小马扎和姜柏坐在帐篷前烤晚饭后剩下的炭火,他们裹得很严实,但谁也没提要熄灯休息。 “我们以前应该也要一起出来露营的。”姜柏看着远处的天幕感慨,上面零星几颗星子,却异常闪亮,他的轮廓在隐约炭火光芒中变得毛茸茸,鼻尖被风吹得通红。 付初谦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怎么回答都好像在肯定他和姜柏的过去十分遗憾,缺少了许多瞬间,还有很多没有一起做的事。 他甚至有些害怕姜柏提起从前,因为幸福中掺杂着难以忽略不可改变的苦痛,对他们的向前发展没有太多帮助——这样的想法太片面和极端,付初谦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我们以后可以多来,”付初谦把话转回现在和未来,“春夏秋冬都可以来,不过这儿的冬天不下雪,如果想看雪的话,我们就去别的城市。” “说到雪,”姜柏非常平和地和他聊天,不抵触,不抗拒,很珍贵,“我回国之前,去了一趟阿拉斯加。” “那你追到极光了吗?”付初谦把洒满热水的马克杯捧在手里,他的呼吸在空气中留下白雾,让他也想到自己大学毕业前的那趟阿拉斯加之旅,如果可以,等会他也可以和姜柏分享。 “追到了,成片的绿色,很漂亮,”姜柏语气轻松,又笑得可惜,“但是我没那么幸运,没有看到极光爆发。” “我听人说阿拉斯加有一个叫北极点的地方,就兴冲冲地赶过去当作我的LLM毕业旅行,到了才知道那就是一个礼品店,在圣诞老人村里。不过在那里,你的手机定位会变成North Pole,北极点,也可以在那寄明信片回国,明信片上会写明来自北极点,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 付初谦想了想,接下去问:“你有寄给别人吗?” “我写了十五张,但一张都不满意,”姜柏撇撇嘴,然后又不好意思,“也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喝了一些酒,不太清醒。” “还好没有醉倒在路边,”付初谦长舒一口气,“气温那么低,你会很冷的。” 姜柏慢慢地解释:“我当时就是心情不好喝了一点,没有喝太多。” “为什么心情不好?Anthony惹你生气了吗?”付初谦酸溜溜的,把姜柏逗笑了。 “你能不能不要总惦记Anthony,”姜柏轻轻踢了他一脚,“我自己去的。” 他假装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付初谦看了一会,还是没有忍住,诚恳地问姜柏,可不可以亲他? 姜柏凑过来,嘴唇在他脸上碰了一下,理直气壮:“好了。” 付初谦原本想说是我亲你,不是你亲我,但他决定还是不要太得寸进尺。 姜柏坐回去,继续慢慢地说。 “到阿拉斯加之后,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雪,到处都是白色,唯一有颜色的就是被冻起来的针叶林,很漂亮,”他停顿了一下,“我们这儿的冬天不是不下雪吗?所以我下车看到那样的景色后,我就想,我还没和付初谦一起看过雪,还是这么多雪。” “我最先想起你,这件事让我很生气,也很伤心。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已经有各自的生活,好几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但是我和别人约会,我自己旅行,我总是想起你。” “在礼品店里,我写了十五张明信片,前面都在骂你,心想一定要在北极点给你寄过去,”付初谦听见姜柏开始哽咽,“后来我不想骂你,就开始写我很想你,写到第十五张的时候,我把它们全撕掉了。”
第48章 ·Ⅱ 43·Ⅱ 付初谦想了很久,久到他错以为阿拉斯加的雪落在了他的心脏里,积成一小堆松软冰凉的白色羽毛,让他的心脏缓慢跳动,在冻僵的边缘艰难生存。 “我不知道你听我道歉会不会生气,”他胸口被堵着,看向左边的姜柏时好像看到那一堆明信片,“可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姜柏摇摇头,他低着头把杯子在手心里转了个圈,澄澈温水晃荡在杯壁上。 “我面对你总是心软,现在回想,可能面试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原谅你了。我重新见到你,又失去理智,想要马上和你在一起,重新来过,我认真想过我是不是可以不计较以前的事,两个人既然都已经变得成熟,是不是可以把我们的关系处理得更好,我认为可以。” “但是我每次和你待在一起,我又一直控制不住自己,始终在生气,要说很多呛人的话才会心情好。因为我一边想要和你重新来过,一边又忍不住怀疑,你明天是不是又要推开我,就连现在坐在你身边,我都要做好你明天重新…” “我不会了,”付初谦打断姜柏,他语气坚定地重复强调了一遍,“我不会再那样做。” 他把杯子放在旁边的方桌上,去牵姜柏的手。他们的手心与手心中隔着空气,隔着五年,也隔着雪,付初谦心脏落下去,觉得握不紧姜柏,因为慌张,讲话也变得磕磕绊绊。 “我知道我这样很厚脸皮,可能还有些无耻,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做得很好,也不会像过去那么懦弱,”付初谦喉咙干涩,风灌进去,吐字也很用力,“你可不可以相信我,姜柏,拜托你。” 他们隔着厚外套,肩膀互相触碰,在初冬寂寥萧条的草场之上挽留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姜柏眨眼频率变得很慢,他嘴角微不可闻地抽动,又极力保持冷静,“以前你有没有过,哪怕一个瞬间决定要和我在一起?” 他偏着头,和付初谦十指相扣,指骨硌着冰凉的皮肤。 有很多个瞬间。 比如诊所课堂考核第一的那个晚上,他喝到只剩一点理智,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姜柏很烦恼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对姜柏的喜欢在那间很小的宿舍里满溢出来,是没有攻击性被煮沸的水,付初谦谨慎地想过,先这样在一起吧,把姜柏带回家,他们一起吹生日蛋糕的蜡烛。 付文钰也一定会喜欢姜柏的,在昏暗镜前和姜柏接吻的时候他也这么想;等付文钰好起来可以不用戴呼吸机了,在手术室外等待的时候他也这么想。 爬满紫藤的长亭下,尼古丁让他产生奇怪幻觉,他的灵魂飘荡在饱含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仿佛几乎没有重量的蒲公英,被清晨的风吹来荡去,最后落在姜柏的手心中。 一万个瞬间他这样想,先在一起吧,第一万零一个瞬间,他站在楼梯上,付文婕抬头看他,她站立的地面上,与她相隔两块瓷砖距离的地方躺着姜柏的鞋子。 第一万零二个瞬间,他不敢再想。 “我想过,很多次,”付初谦回答,“重新见到你后,我又开始想,每天都想和你在一起。” “你再想一想,不要现在就拒绝我,好吗?”他的大脑慢慢变得呆滞,开始预防性拒绝处理即将要接收的信息。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姜柏摇摇头,放轻声音,没有犹豫地伤害他,“我不能再一边想要你一边恐惧你,你让我觉得我的生活又一团糟,我像被割裂了,我没有办法处理好我和你的相处。” “我们重新见面到现在,还不算太长,还可以及时暂停。”他站起来脱掉付初谦给他的厚外套,付初谦才发现不远处的蔡熠和唐可正在收帐篷。 所以一开始姜柏就没有打算在这里度过这个夜晚。 付初谦张张嘴,他装作姜柏刚才没有说那些话,迟钝地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你做得很好,是我的问题,”姜柏回答他,接下去却像对他做最后告别,“辞职信周一我会发到你的邮箱,在律所团队招到新的律助之前,我可以远程办公尽量协助你们。” “姜柏,”付初谦叫他的名字,“求你。” 姜柏最后虚虚地搂了一下他,转身往远处只剩一点光亮的地方走去,黑暗逐渐吞没橘色。 姜柏离开一个小时后,付初谦强装镇定地加了一点木炭,没有让火熄下去。 他把手套脱掉,对着炭火发了一会呆,在手机上找出了姜柏的聊天框,付初谦长按语音键,语无伦次地对着手机说话。 “对不起,姜柏,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对不起,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你才能…抱歉…” 他往左滑,取消了语音的发送。 付初谦退出微信,打开备忘录,开始给姜柏写一封很长的解释,他不想称之为信,因为他在里面胡言乱语,毫无逻辑,思维跳跃到混乱不堪。 他写了一大段关于记忆里在家看到的男人身体交缠画面和付文婕,有时他能稍微冷静一点地把他和姜柏的时间线捋清楚,很好地把每一次姜柏眼中的躲闪解释好他当下的内心活动,但没一会他又在备忘录里非常痛苦地质问自己,你现在是否下定决心要和姜柏踏上这条被童年的自己视为背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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