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贺远川便有理有据地彻底黏上了程澈。 程澈走哪他跟哪,像一根牛皮糖。 “我要被挤到墙上去了。”程澈翻着白眼说,“你往那边去点。” 贺远川闷声闷气:“挤挤暖和。” 程澈说不过他,今天的贺远川看着状态不大好,他心里隐隐觉得大概是和家里有关,没多问。 路面上还存有些被踩结实了的雪,结了层厚冰壳,贺远川闲得没事伸脚去踩,踩完身子不出意外地朝前一纵,快栽倒前歪头说:“好滑,你扶我一下。” 程澈无语,怕他真的摔,到底还是伸手去扶:“你说你踩它干嘛?” 他们顺着校门口外的过道往饭馆那边走,路上有很多回家的学生,熙熙攘攘的。 偶尔有骑着小电驴的学生从他们身后穿过,这种时候贺远川才会重新直起身子,将快被挤跑的程澈往自己身边揽。 程澈带他去了一家面馆,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师傅,店里热气腾腾。 “这家的三鲜面特别好吃。”程澈推开门,回头和贺远川说:“泡椒甜甜辣辣的,汤头鲜,皮肚肉丝猪肝…料可多了。” 店里有几桌人正在吃面,价格表贴在墙上,老板看见程澈便招呼:“哟,小澈啊?” 程澈笑着寒暄:“方叔,今天忙吗?” “今天还好,天冷了,出来吃面的不多咯。”方叔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还是吃三鲜面?” “是呢,”程澈应得乖:“加两个鸡腿方叔——” 程澈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来,对贺远川说:“你在这等,我去上个厕所。” 贺远川说“好”,抬头看程澈到店里面去了,里面那儿还开了个门,挂着一门帘,看不到里面。 他掏出手机看,微信好友栏又弹了条新消息出来,这会店里暖气吹得他足够放松。 手指在主页面顿了会,最后还是伸手点开。 是他这几个月来拒绝多次的人,附加验证消息那儿是一句:“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后果。” 要考虑什么后果呢,他一个今天刚满十七岁的学生,得到的不是父亲的半句祝福,而是一句货真价实的警告。 贺远川盯着消息栏里的这句话许久,坐在板凳上的身子无意识发僵,喉头涌起一丝不可察的不安。 明明店里的空调是暖的,却仍开始觉得冷。 半年前他可以说走就走,什么都可以不要,凭着一身反骨昂着那颗绝不低下的头,没有软肋没有弱点,打不服,怎样都能活。 贺临即使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彻头彻尾的商人,也永远拿他没办法。 但现在的他不行。 他有了四只猫,有了昏暗路灯下排列成行的小雪人堆,有了上课时搭在腿上的小薄毯和凑在耳边的悄悄话。 有程澈。 贺远川坐在那愣神的功夫,程澈已经从帘子后端着什么出来了。 他们坐的这桌在角落,离其他几桌略有些距离,贺远川看程澈将那个冒着热气的碗放在自己面前。 他低头看,碗里是根长长的面,旁边卧着个荷包蛋。 贺远川看着那碗面,听程澈在头顶说话,轻声细语的:“过生日总得吃长寿面,这家老板我认识,小时候我过生日,我妈会带我来吃。” “你做的?”贺远川没抬头,问。 “啊。”程澈似乎是有点不大好意思:“我擀的,一根面擀得有粗有细。” 贺远川还是没抬头,拿起筷子将那根面夹起来,程澈说得认真:“不能咬断,得一口吃了。” 贺远川凑上去,将那根面慢慢地一口吃完,含糊不清:“好吃。” 有点烫,烫得他觉得舌头发麻,心头也发麻。 “很好。”程澈盯着那根面有没有被咬断,确定是完整被吃进去后,才老爷爷般点了点头,说着以前从老人那听来的吉利话: “面一口吃完,以后你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贺远川听着,夹起那个蛋黄溜走了的空心蛋,没忍住笑了两声,声音有点闷:“还有个鸡蛋呀?” 程澈也笑:“技术有限,没好浪费老板的蛋,下次再给你打个完整的。” “没事,我不爱吃蛋黄。”贺远川吃了那颗空心蛋:“说话算话么。” “算。”程澈今天出奇地有求必应,“生日快乐,贺远川。” 贺远川端起碗喝了口汤,暖意涌进四肢百骸,这才抬头看他:“程澈。” “嗯?”程澈弯了点腰,伸手呼噜他的头发,小声:“昨晚没发是因为想亲口和你说。” 贺远川闭上眼睛,再抬头时眼圈发红,声音涩得不像话:“弯腰,我抱抱你。” 程澈的身子顿了下,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没动。 在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些剧烈的不安,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打破,蝴蝶要破蛹,海面要翻起巨浪,他不知道打开这个盒子到底会带来什么,或许是场暴雨,又或许是场动荡的海啸,宁静会自此终结。 他突然想逃。 他听见贺远川叹了口气,胳膊朝他张开,用那双红红的眼睛看着他,换了种说法:“我想你抱抱我。” 店里人声吵闹,老板在厨房忙碌,没人会注意到他们这里。 程澈看着贺远川想,算了,先不逃了吧。 他站在那,亲手打开盒子,义无反顾地走进了等待着他的拥抱中。
第44章 浴池 程澈弯着腰, 贺远川坐在凳子上举起胳膊,两个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抱了很久。 在青少年的校园流言中,贺远川跋扈,性子冷, 难以相处, 不好惹。 但程澈将这颗脑袋摁在自己胸膛上时,硬硬的发茬戳着自己的手心, 痒痒的。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种难以言喻的柔软, 贺远川确实是无坚不摧的。 这个人甚至拥有奇妙的魔法,雨天的伞, 拐角处凭空出现般的粥店, 带有余温的外套,这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接住他,就像那晚在医院顶楼说的:“稳稳的,摔不着。” 只要有他在,程澈永远摔不着。 程澈总是下意识忽视一些东西,可在此时此刻,有一个微弱的念头从土里隐约冒出头,虽然晦暗不明, 却无法再忽略。 ——我好像也在被他所需要哎。 师傅端了两碗面过来时, 两人手忙脚乱地分开。 其实手忙脚乱的只有程澈一个, 贺远川看着倒是慢悠悠的。 程澈有点做贼心虚,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眼睛往方叔脸上瞅了好几眼。 好在方叔应该是没看见, 神色和往常无二, 转头正和厨房里的员工说话。 两人吃完面回学校时,路上没什么人, 车也少,很安静。 天气冷,沿街的门面店安上了厚厚的透明门帘,可以挡住寒风,同时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这两天还在化雪,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风一吹,和刀割似的疼。 程澈昨晚翻箱倒柜找到了自己的围巾,又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手套来,今天特地带来了。 事实证明他带对了,从来没有忘记带手套来学校的贺远川今天破天荒得忘记带了。 程澈:“要吗?” 贺远川说:“你戴吧,我有口袋。” 程澈还是递了只过去,“戴吧。” 贺远川没说话,接过去戴上,快到校门口时说:“现在回去太早了吧?” 程澈看了看门卫室,门卫大爷还在吃饭,从窗户看去朦朦胧胧一个影子,正守在电视机前。 “那去哪?”他转头看沿街的店铺,“那边有家奶茶店,不然去里面坐会?” 贺远川:“学校后面有面湖,你去过么。” “没有。”程澈还真没去过,上学这些年基本每天放学了就回家,学校附近有什么还真是没注意过。 “去不去?”贺远川呼了口热气:“咱俩溜冰去。” 贺远川带着程澈轻车熟路地去了学校后面。 倒真的是有面湖,在一片掉光了叶子的枯树林里,两人猫着腰进了林子,湖的面积不算大,但也不小,对面远远的有几户人家。 这地儿平时有树枝遮挡,不容易照到太阳,岸上还有不少积雪未化完。 湖面确实有冰,看着挺厚,程澈拿脚踩了踩冰,贺远川从旁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没事儿。”程澈将身子重量压上去,踩完说:“挺厚,真能试试。” 他小心翼翼地试着把两只脚都放上去,全踩上去后挪了几步,“哧溜”一下,程澈没忍住笑起来,他觉得好玩儿。 贺远川的手一直虚虚拦在他身后,程澈笑着回头看那只手:“怎么,还怕我摔啊?” “你小心点。”贺远川也笑,“不然你回来吧。” “没事儿。”程澈试着用鞋子在冰面上打滑,“我试了,厚着呢。” 贺远川带程澈来这儿当然不是真的为了溜冰,纯粹是想找个没人的地儿,拉面馆里的那个拥抱太过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悄悄的再近一寸,再多一分。 但现在看着摇摇晃晃展开胳膊踩在冰上的程澈,什么想法都烟消云散了。 贺远川有片刻的出神。 程澈今天穿着厚羽绒服,看起来像只企鹅,他很少有这样纯粹开心的时刻。 贺远川就站在在岸边,看这只摇晃的企鹅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挪动。 可爱。 好看。 简直想要一口吃掉。 “过来点。”贺远川说:“别跑太远。” 程澈大声说“好”,其实他没走出去很远,贺远川说了他便转身往回滑。 然而没走两步,便听见脚下传来一阵清脆且不祥的“咔嚓”声。 程澈停住动作,低头看脚底,冰在鞋子底下裂开了一道缝,从中心往四周蛛网状蔓延。 他慢慢抬头,贺远川明显是急了,跑着要过来拉他。 人还没跑到,程澈就“嗖”地一声跟着突然碎掉的冰层下去了。 第一反应就是真冷啊。 第二反应是原来贺远川跑起来这么快,力气也大到可以一把将他从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拽出来,才没有整个人都淹没进去。 “鞋子脱了。”贺远川脸色有点难看,蹲下去给他脱鞋袜,程澈的下半身被泡了个透,湿答答地滴水: “裤子……” 贺远川看向程澈的裤子。 程澈顺着目光低头看去,布料因为吸了水此刻紧贴着腿,导致某个部位显露出不太妙的轮廓…… 程澈瞬间脑袋轰地声响,伸手一把捂住:“裤子——裤子不能脱!” “没让你脱。”贺远川咳了声,指着岸边的一块石头无奈道:“坐那儿。” 地上落着层积雪,他离石头还有些距离,程澈犹豫了一瞬怎么过去,下一秒视线里便多了一只皮质雪地靴。 “踩着。”贺远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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