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回头看了眼说:“好吃,你吃么?我去买。” “下次吧。”贺远川说, 又问:“那家烧烤呢?” 是程澈拉进黑名单的鱼羊烧烤。 说别人坏话总得小点声, 程澈不由自主地把头向前凑,捂着嘴压低声音说小话:“他家食材不卫生, 卖隔夜熟食, 吃了拉肚子。” “那不去了。”贺远川也压低声音,“怪不得没生意。” 两人鬼鬼祟祟地叽叽咕咕点评了一番,吃完背着书包往乌海巷走。 巷子又长又暗,清野镇的公共设施更新的并不及时,很多巷子里的太阳能灯都是老旧的,性能不稳定。 傅萍离开的那年,程澈刚刚上小学没多久。 自傅萍走后,上下学不再有人接送, 空荡荡的小院也不再亮起灯。 傅萍在时, 他爱板着小脸耍耍小孩子脾气, 菜不好吃,衣服颜色不喜欢,商店里的那架小飞机一定要得到。 等到只剩自己一人, 不好吃的菜也吃, 不喜欢的衣服也穿,玩具小飞机得不到无所谓, 他倒是无师贯通地学会了挂着笑容融入到人群中去。 傅萍要带他走,是他自己不愿。 程澈也从不怪傅萍的离去,相反他对妈妈有着盛大的祝愿。 让苦痛用离别终止,不再被束缚,不用做无援的浮萍,要随风飞去,越过眼泪跨过他,从这片潮湿逼仄的老式弄堂楼顶彻底刮过,傅萍应该从此自由。 渐渐的他习惯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在黑夜中。 不是每段路都有灯,在自己只有围墙一半高时,他爱贴着墙走,因为怕黑走得飞快。 红砖围墙上覆着层细灰,每晚他都带着身灰回家,再把衣服丢进盆里,拧不动就一点一点地拧,小手拧的通红也不吭声。 再之后巷里开始有猫,他也不再比围墙矮上那么多,小猫们顺着墙头送他回家,再从藤蔓后隐入夜色中去。 数不清的日夜更替,板正背着书包的背影从一个瘦弱小男孩慢慢变成了稍显瘦削的少年。 今晚除了围墙头躲在枝桠后的猫们,瘦削少年的旁边多出了另一道身影,挺拔从容,肩背笔直又宽阔。 小巷寂静安宁,两人的影子有时会重叠在一起,贺远川的影子较他的要更宽大些。 程澈踩着影子,将小小的雀跃藏进回荡小巷中的脚步声里。 这儿没有其他人。只有猫知道,沉默的红砖墙知道。 - 黑白花被接走后,程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江河也每天耷拉着小脸。 贺远川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思,每天都会发来几张黑白花的视频与照片。 程澈就把手机拿给江河看,小姑娘看见猫就开心,打手语说:是不是长胖了? 程澈又看了眼视频,其实他第一眼就看出黑白花胖了,现在连江河都看出来了,看来贺远川是真的将猫照顾得很好。 因为有猫的存在,两人在学校讨论的话题更多了,放学回家后,贺远川开始经常给程澈弹消息和打电话。 “它现在好像不那么怕我了。”贺远川在电话里说:“会蹭我的腿了。” 程澈刚写完作业,正在阳台上吹风,快十二月了,风里带着冷意,吹得人情不自禁地打个哆嗦。 他举着手机老老实实回房间关上门,隔挡住冷风:“应该是熟悉你了。” “我也觉得是。”贺远川说,他现在也跟着程澈叫黑白花“小猫”:“昨天乔稚柏把布丁带来,小猫把布丁揍了一顿。” “哦?”程澈抬眉:“我记得它挺喜欢布丁的。” 那次在乔稚柏家里,黑白花拖着条伤腿也要身残志坚地去和布丁一起玩,临走时程澈也是在布丁房间找到翻滚在一起的两只猫。 “对呀,”贺远川的声音隔着电话失了些真:“很奇怪吧?” 贺远川有时会打视频,有时会打电话。 如果是打电话,程澈会给电话录音,晚上睡不着时便戴上耳机听。两人的电话中,总是贺远川说的多,他说的少。 “嗯。”程澈耳朵有点痒痒的,说:“也许是因为换了新环境,还没完全适应。” “可能吧。”贺远川说:“明天下雨,你记得带伞。” 贺远川的声音是好听的,带着少年的清朗,又带着他特有的懒意,语气没有太大情绪起伏,但是轻轻柔柔,听着很好入睡。 这样录着录着,手机列表的录音文件慢慢多了起来,程澈根据日期编了号,给文件夹设置了访问密码。 和同桌关系越变越亲近,程澈有时也想过,会不会总有一天被贺远川发现,发现自己居心不良,以及那天晚上他撒了谎。 其实也不算是撒谎,那天晚上他自己都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取向与心意。 但程澈仍是抱着侥幸心,他自认天衣无缝,电话每天都是贺远川拨过来,他基本不会主动找贺远川说话。 喜欢人哪有这么喜欢的,所以程澈又安心了。 抱着自己的小秘密,这样连着很多天下来,程澈入睡困难的毛病得到了显著改善,连黑眼圈都减轻了些。 十二月到了,早中晚温差大,加厚绒的卫衣穿着都有些冷,得穿小夹袄才觉得暖和。 贺远川这晚给他发完黑白花的照片和视频,额外叮嘱了一句:“明天要降温,别再穿你那件卫衣了。” 程澈开着免提,正在看黑白花的照片和视频,说“知道了”。 手指将照片放大,他把眼睛凑到屏幕上仔细看,看了会退出点开视频,把视频看了好几遍。 视频里黑白花懒洋洋地伏在地上,旁边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松松地搭在猫脑袋上。 程澈保存视频,迟疑地问:“你觉不觉得它这一个多月变得有点太胖了?” 贺远川“嗯”了声,“最近它饭量很大,是不是我喂的太多了?” 程澈也不知道,两人又絮叨了会题目,才挂了电话。 这样又过了些天,黑白花的肚子明显大了起来。 贺远川又给程澈发了条视频,视频里黑白花侧躺在浅色木质地板上,肚子鼓鼓的。 贺远川伸出的手轻轻在猫肚子上按了按,说:“有点硬硬的。” 程澈原本是歪在床上的,看到这坐了起来,蹙着眉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它的肚子好大啊。”程澈说,有点担心:“是生病了吗?” 贺远川其实也有些担心,嘴上安慰程澈说别怕大不了带去看看,晚上百度查了好半天。 两人在一个周末带着黑白花再次坐上了去往开心兽医站的公交车。 程澈严肃地把猫从猫包里掏出来,这么一掂量,黑白花确实比刚开始那会重多了。 老头看了眼手一搭,很淡定:“怀孕了,估计快有两个月。” 怀孕了?谁的? 快两个月,那得十月份之后怀的。 这么一捋时间线,隐隐约约嫌疑猫很快被锁定了。 程澈面色有点难看,他看了贺远川一眼,贺远川也在看他。 二人无言地对视,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 程澈张了张嘴问:“爷……刚绝育的公猫有生育能力么?” “短时间内可能有的。”老头关了灯,“估计还有大半个月就要生了,你从我这拿几片无菌布回去吧。” 程澈摆手:“没事,我从网上买。” “网上买不要钱呐?”老头锁门:“你俩在这吃饭,今晚包了饺子。” 程澈抬眼看光秃秃的小院。 老头说:“没草了,别看了,不用你拔。” 程澈嘿嘿笑了两声:“爷,你次次不收钱,我心里过意不去,下次我不敢来了。” “不来你找谁去,”老头哼了声:“前面那家仁心宠物医院关门了,老板去大城市发展了,这清野镇除了我这,上哪还能找到治动物的地儿。” 这事儿程澈知道。 因为他俩先抱着猫去了仁心宠物医院,到门口一看,门上挂个上了绣的环锁,玻璃门内空空荡荡,地上散落些垃圾,已是关门大吉。 老头实在盛情难却,于是程澈和贺远川在那吃了顿饺子,猪肉白菜馅,老奶奶包的,味道非常好。 吃完饭,程澈和贺远川把院子里里外外给扫了一遍,老头劝不动也就随他俩。 院子里虽是没有草,但是碎石头落叶还是有的,他俩装了整整一桶,拎起来特别重。 垃圾车还在老位置,两人轻车熟路地抬着桶去倒,抬到地儿贺远川说:“你到后面去。” 程澈说:“我来吧。” “站后面。”贺远川没动,身子朝后示意:“那儿。” 程澈只好松手,朝贺远川指的地站了站。 垃圾咣地一声倒进去,激起一大片白茫茫的灰尘与难闻的气味。 贺远川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阿嚏!”
第33章 狗百岁 “狗百岁——”程澈小声说。 贺远川拎着桶咳了好半天, 程澈因为站在后面,倒是没被呛到。 他伸手去拍贺远川的背,落下前迟疑一瞬,还是拍了下去。 贺远川好些了, 回头哑着嗓子问:“那是什么意思?” “哦。”掌心触及到的脊背坚硬且温热, 程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啊,你说那个啊, 就是句俚语。” 他故意说得模糊不清, 从贺远川手里接过桶:“小时候我一打喷嚏,我妈就会说这句话, 应该是句祝福什么的吧。” “嗯。”贺远川没急着走, 带了几分笑意逗他:“那你是在祝福我么,又不想揍我了?” 程澈听出了其中的意味,看了他一眼:“现在有点想了。” 他拎着桶掉头就走,身后的人没跟上了,他停下回头:“你还走不走?” 贺远川笑了两声,几步跟上来。 肩上一沉,程澈垂眸看了眼贺远川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细长的手虚虚垂着。 “我没想到它会怀孕, ”程澈收回目光说正事, 那只手随着走动幅度在肩头轻轻晃动, “如果我知道它怀孕,就不会把猫放在你那里养了。” “怀孕怎么了,”贺远川说:“多几只小猫而已, 热闹。这事儿有乔稚柏的一份, 他得来给我打工。” “可万一上学时它生了怎么办?” “王姨在家呢,家里有人。” “要是半夜生了呢?” “它就住在我房间, 我会发现的。” “但你一个人行吗?” 贺远川应该是看了他一眼,声音近了,停顿一下才说:“我要是说不行,你要来吗?” “来。”程澈点头点得毫不犹豫。 “怎么来?” 程澈还真低下头认真思考了:“打车吧。” “来什么来。”声音又远了些,“真半夜生,你上哪打车去,我逗你呢,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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