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浩瀚宇宙中,是否也会有和自己一样的存在,会热衷于这样浪费生命般地凝望自己的蓝色星球。 周安吉很善于在这样的夜幕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设想。 直到苏和额乐拉了拉他的袖口,他才回过神来。 “来躺下吧。”苏和额乐说。 他转过身去,看见对方已经摆出了一副十分放松的姿态—— 一只手肘一边支着地,一边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上捏着一根细细的草芽,嘴里还含了一小节。 今晚的月光太明亮,让周安吉脸上泛出的惊讶也一并收入了苏和额乐的眼中。 他取下嘴里衔的草,一只手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今天就讲一讲月亮的故事吧。” 话毕,又重新将手里的草放进了嘴里,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周安吉不太确定,此时展现在他面前的这个苏和额乐,是不是就是这个牧羊少年最真实的模样。 可还太少了,他妄想着要了解更多。 见周安吉一直站着没反应,苏和额乐又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袖口:“你看呆了吗?” 周安吉这才收回眼神:“可是,我不想把你借我的衣服弄脏。” 然而苏和额乐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一般来说,植食性动物的粪便都是很干净的。” 他撑了一把重新站起身,走到周安吉身边与他面对着面。 很近。 他看见阿乐嘴里仍衔着那根草芽。 周安吉罕见地置身于两人都站立着面对面的情境下,于是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对方的头顶,借着月光在心里测量,大概比自己高两三厘米的样子。 紧接着就感受到苏和额乐的温热手掌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试一试吧,不要怕脏。” “如果你想真正地走进草原,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了。”苏和额乐说。 于是在周安吉与苏和额乐相识的第五天,他跟着对方学会了在内蒙古生存的第一法则—— 要接受草原,而不是害怕草原。 因为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任何害怕的情绪都将被稀释。 周安吉学着苏和额乐的动作,支起手肘撑住了脑袋,开始跟对方讲述月亮的故事。 他一会儿看看天上的月,一会儿看看对面的人。 “月球是地球唯一的一颗卫星。” “然而它的形成过程至今仍是个谜,科学家们对此有四个说法。” “认同度最高的一个版本,大意就是,地球曾遭到过一个体积比它小的星子的撞击,这个星子自己碎掉了,地球也受了一层伤。” “不过幸好地球体积比较大,还不至于粉身碎骨。” “被撞碎的那一层气体和尘埃,飞到太空中通过相互吸积而结合起来,逐渐变成了月球。” “所以在这个学说里,45亿年前,地球和月球曾是一体。” “而在这长达45亿的荒古年代,他们又一直相互吸引,并且始终是彼此的唯一。” 之后一段时间,在苏和额乐断断续续讲给周安吉听的那些往事里。 他始终都要刻意地单独隐去,这个在星空下的夜晚对他人生产生的重要作用。 “你看我时很远,你看星子时却很近。” 苏和额乐不是不懂诗的人。 作者有话说 1、月球是地球唯一的卫星。在太阳系八大行星中,除了水星和金星没有卫星之外,地球是唯一一个只拥有一颗卫星的星球。 2、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顾城《远和近》(文章中根据剧情改了一下。)
第10章 你要如何 如果非要周安吉讲出苏和额乐身上的一个缺点。 那他绝对丝毫都不会犹豫地说:苏和额乐真的太爱诓人了。 这天,同样是个苏和额乐出门放羊的日子,周安吉在蒙古包里,对着那份仅写了三页的《蒙古族文化调研》无所事事。 他盘腿坐在床上,怀抱电脑对着令人头疼的外文文献发了好一会儿呆,双腿压得发麻了,才觉察出自己脑袋懵懵的—— 现在不是个适合写作的好时候。 周安吉本想端着凳子去外面看会儿云,可走出蒙古包才发现今天是个小雨天。 灰扑扑的天映得草原的颜色也深了几分。 周安吉放弃了,重新回到蒙古包里,习惯性地将身体摆成“大”字,仰躺在了床上。 转头便瞧见了一张色彩艳丽的薄毯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他的床头—— 看起来像是蒙古族人的手工制品。 不知道是来源于某个家庭作坊,还是苏和额乐某位心灵手巧的亲人。 他忽然想起,昨晚阿乐跟他提过一句,说最近好像会降温,所以不知道他从哪个角落,翻出了两张看起来很新的彩色毯子,一人的床头搁了一张。 自从周安吉来到草原后,就莫名对这些色彩斑斓的民族制品很感兴趣。 以前他总觉得,这些旅游景区的玩意儿多多少少是凭借高昂价格哄骗游客的。 而长达六年的大学生活,早就让他练就了忠实于性价比的生活方式。 因此,从前的周安吉一直都不屑于在旅游景区购买特产这种行为。 然而在来到乌兰察布之后,草原生活似乎猛地一下点醒了一直隐藏在他内心的“收集癖”—— 他很想把关于草原的一切事物都留一点在身边。 比如,他会找苏和额乐要一根敖都的马尾须;会捡走草原上奇形怪状的石头;会恳求苏和额乐送他一块长得像动物牙齿的,对方幼时的玩具“鹿棋”…… 本来镇上的集市也应该是周安吉收集“草原所有物”的一大据点,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去逛逛,就摔伤了腿。 这时他躺着将自己床头这张毯子展开,举到眼前,发现除了做工精致的花纹外,毛毯的侧边还镶嵌了几行竖着的文字。 是细长飘逸的蒙古语。 他伸手轻轻抚摸,凹凸不平的纹路像是某种泛活的灵魂,在向他传达一些远在他理解范围之外的生动故事。 周安吉猛地坐起来,他忽然很想知道这句蒙语是什么意思。 当然,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直接问苏和额乐。 可苏和额乐此时外出牧羊,离他回家还有一整个漫长下午。 如果拍照发消息给他的话,大概率是收不到回复的。 阿乐之前就嘱咐过他,说如果给他发消息没回,不用太过担心,因为草原深处很多地方是没有信号的。 因此周安吉直接放弃了这个方法。 紧接着,他试了试拍照到网上去查询,可结果仍不尽如人意—— 实在是因为蒙语的字体在他这个汉族人看来,弯弯绕绕的长得有点太相似了。 周安吉并不是个在语言方面有太多天赋的人。 所以最后,在经过一番不算严谨的思索后,周安吉选择了最费时费力的一个方法—— 他准备靠苏和额乐书架上的那本汉蒙词典自己查。 反正在苏和额乐回家之前,他还有一个下午可以挥霍。 于是周安吉立马付诸行动。 掀开毛毯坐起身,一瘸一拐地挪到书架旁,搜寻对自己这个即将历时一下午的小小研究有用的书籍。 正当他兴致高昂地反复比对翻找时,忽然摸到了一张不属于书籍厚度的薄纸片。 周安吉本无意于窥探他人隐私,可那张纸看起来有些过于熟悉了。 它被仔细夹在两书之间,在一众书籍中完全隐藏了踪影。 周安吉抽出来一看,陡然怔住了—— 北京一所重点高校,地理科学学院,硕士研究生毕业证书。 毕业生姓名:苏和额乐。 怎么会? 这天对于苏和额乐来说有点不一样的是,傍晚他在放羊回到家时,并没有在蒙古包门口看见周安吉等待的身影。 不过此时,他还没有觉察出任何不对劲。 仍是中规中矩地将羊数好个数,赶进圈里。 把敖都拴在了马棚,放满了粮草。 今日午后忽然下了阵小雨,苏和额乐的靴子有些泥泞,因此他还耽误了一点时间简单刷了鞋,才拍拍身上的尘土进了蒙古包。 映入眼的画面却非同寻常—— 是抱着膝盖气鼓鼓盯着他的周安吉,以及摆在桌上的一张蓝色证书。 苏和额乐瞬间明白了,自己放任周安吉一个人在家,并许诺他“家里任何东西都可以看”的结果就是,自己的毕业证书好像被不小心翻出来了。 尽管这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需要刻意隐藏起来的事。 相反,对于相对闭塞的草原来讲,能一路顺利读到北京高校的硕士生,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不过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 周安吉并没有参与到这场皆大欢喜的庆祝中来。 此时对方没有说话,紧锁着眉头盯着他,接着点了两下桌上的毕业证。 不用怀疑,的确是某种质问。 “啊对,我的。”苏和额乐随意地回答,“怎么了?” 然后一边故作镇定地迈着步子往床边走,一边低头解下腰带上的那把小刀。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你是在北京毕业的研究生。”周安吉语气中充满了嗔怪。 “这有什么要紧吗?”苏和额乐回,“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人吗?” 阿乐一句话把周安吉问得哑口无言。 苏和额乐与他约定的讲故事时间还没到,也就是说,他对对方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时期,其实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 包括他当时自我认为的,苏和额乐汉语不好这个结论,似乎也是他凭借一些一意孤行的偏见臆想出来的。 阿乐只是没提出反对而已。 “在蒙语环境下长大,因此汉语不好。” 这个结论,真是对他好大的误解。 甚至下午在翻到毕业证后,他又紧接着在毕业证邻近的地方,看到了一些关于苏和额乐大学时期的其他珍贵物件儿。 其中就包括了一纸大学诗社的文书。 一个在北京呆了这么多年,并且拿到了优秀毕业生称号,还参加过诗社活动的人,怎么可能汉语不好? 可周安吉实在想不明白。 苏和额乐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他的话,那他也不会闹出什么要去主动教人学汉语的笑话。 “如果你早说的话,我就不会提出教你汉语了。”周安吉明知是自己的刻板印象作了好大的祟,可还是忍不住怪罪对方的不是。 “你的汉语已经够好了。”这句话跟在抱怨之后,说得很小声。 是来自一种不够格的肯定,也是在恼羞成怒后的自我羞怯。 这时,苏和额乐从床头的方向走过来,把惯常搁在周安吉床头的那本诗集放到了他面前,里面的某一页仍旧折起,收录着今晚他要给阿乐读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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