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琛顿了顿,声音沉如隐隐的闷雷:“凤鸾的尸体先停在鸭堡,对外就说他生了病,叮嘱陈四,管好手下人的嘴,请张大夫多看几趟病,五天后宣布凤鸾的死讯,低调发丧。” 杨启年一一答应着,听到这里不禁有些迟疑:“可仁和医院那边……” “我来联系他们,这个你不用管。” 杨启年不敢再耽搁,急匆匆地离去。 唐琛戳在那半天,不知在想什么,待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西元一张垂眸不语的脸,就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似的,含着悲悯,俯瞰着苍生。 “西元——”唐琛试图唤醒什么,轻轻叫了一声。 西元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沉沉:“一名花魁能为唐先生换来什么?我想,应该是你的赛马场吧?” 唐琛的眼里也是一沉,幽幽地望着西元,这个与自己瘋狂了一天一夜的男人。
第71章 闹花灯 唐人街的热闹是永远看不完的,几个戏台子同时开锣,南腔北调,从本地粤剧到外来的昆曲,银盔亮甲,水袖飞扬,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人们串着场子都看不过来,西人对东方的玩意原本就新奇,呼朋唤友也来凑热闹,还有不少人从报上看到消息,搭车乘船从外地赶来,一时间游客如织,像海边的沙铺满了整个唐人街,各家商铺、旅社、餐馆也随之水涨船高,价钱翻了几倍依然应接不暇,多有外来的跑遍了唐人街所有旅社也订不到房,只好借住民居,价钱贵点也不肯走,正月十五还要去小秦淮看花灯展呢,当真是一铺难求。嗯,这年过的花样百出,刚选完了花魁就唱大戏,元宵节里又要闹花灯,到底是唐琛,年轻心气高,白老大在的时候也没过过这么红火兴旺的年。 只有一间茶楼是格外安静的,里外都是鸿联社的人,占满了茶座,看似喝茶却没人随意交谈,外人一见这阵势也都识趣的走开了。 楼上的雅间是个套间,西元坐在门边,里边谈什么听不真切,偶尔也能捕捉一两句,都是都大帅的声音,掌柜子亲自上完茶出来,将门掩好,一溜烟地下了楼,今天唐琛包了整个茶楼,看情形气氛有点严肃。 阿山抱着胳膊走来走去,阿江嫌他烦,皱着眉,手中擦着一把锋利雪亮的匕首,不时瞟瞟坐在对面的安格斯,安格斯举着份报纸,一个版面看了大半天,碰上阿江的眼神,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唐先生请都大帅喝茶,密谈,他们几个只能等在外边。 都大帅隔窗看了会街上的热闹,随手将菱花窗关上,看了眼坐在桌旁一声不吭喝茶的唐琛,笑道:“唐,还是你有本事,沾你的光我才能看到东方人这些有趣的玩意。” 唐琛眸若寒星,凌光一闪,淡淡道:“那也没有大帅的本事大,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这话虽淡却透着阴冷,都大帅掏出丝帕拭了拭唇角,挤出一丝笑意:“是,这次是我冒失了,给唐先生添了点麻烦,我也正想找个机会给你赔个不是。” 一只带着金毛的手轻轻搭在唐琛的肩上,一张白脸也贴了过来,靠在耳边吐着热气:“唐,消消气,不要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彼此的和气,过几天赛马场就要破土动工了,难道不值得你我庆祝一下?”说完,直起身,金毛手用力在唐琛平直的肩头压了压。 唐琛端着手里的茶,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 西元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门边,露出一道缝隙来,阿江瞥了一眼,继续摆弄着那把匕首,阿山踱到安格斯的面前,凑头去看他手里的报纸,安格斯微微调整了下身姿避开阿江,继续看报。 忽听里间桄榔一声响,似茶杯破碎之声,西元瞬间破门而入,安格斯掏出枪来也要往里冲,只觉眼前一花,阿江的匕首已然抵在了他的咽喉下,一丝带着寒意的锐痛,再往前一点就能破皮见血了,安格斯瞪着灰蓝色的小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了。 闯进去的西元稳住了身,只见唐琛坐在茶桌旁,泰然自若,脚下的碎片是盏打碎的茶杯,一摊淡黄色的水迹,都大帅面无表情地站在茶桌的另一旁,倒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之举。 “唐先生——”西元叫了一声。 唐琛微微一笑:“没事,我只是不小心跌了茶杯,出去吧。” “是。” 门再度掩上,西元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另一边的阿江也冷冷地收起了匕首,白了一眼紧张不定的安格斯,阿江一按他的肩膀,令他重新落座,又从他手里抽走了报纸,大喇喇地翻看起来。 都大帅瞥了眼地上的茶杯,似笑非笑地说:“你的人倒真是机警,动作比老鼠还快。” 唐琛抬了下眼皮,不紧不慢地说:“我的人只有在抓老鼠的时候,才会毫不迟疑。” 都大帅冰凉的蓝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唐琛,半晌,才缓和地一笑:“我们西方人向来都是很讲文明的,不像你们,总是爱舞刀弄枪的,好吧,唐琛,就按你说的,赛马场的利益我再让你一分,算是我给你和你的鸿联社赔个礼道个歉,但是,这是最后的底线了,你再不退让的话……” 都大帅语声微微一沉:“唐人街再繁华兴隆,它也仅仅是我们藩市里的一条街,几平方公里而已,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太忘本,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宰,你说呢,唐?” 唐琛一笑,重新端起一盏新茶,都大帅下意识地抬了下手,生怕他又摔杯子,唐琛只是抿了一口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稳稳地放下茶杯,淡然一笑:“可以,就按大帅最后的底线办好了。” 都大帅也笑了笑,蓝色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缩,轻声叹道:“唉,凤鸾死了,真是有点可惜,我赔给你的这笔丧葬费当真是肉痛。” 唐琛不露声色地听着。 都大帅呼出一口气,侃侃而谈:“我喜欢跟你们东方人打交道,大方、讲究,也喜欢你们的文化、艺术,更喜欢你们的细皮嫩肉,就像你们的瓷器、丝绸一样,镆上去真是一种奇妙的享受。” 唐琛的眼里划过一道阴鸷的光芒。 都大帅幽幽地说道:“听说元宵节是你们东方人春节最后拜年送礼的时候,我也想沾沾光热闹热闹,凤鸾死了,不是还有个清岫吗……唐,这点小要求不算过分吧?放心,这次我不会再那么冒失了,我还不想毁了我们之间的合作。” 外面听不到唐琛的声音,良久,里边只传来都大帅刺耳的笑声,门口的缝隙不为人知地掩上了,西元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青龙堂的弟兄们见唐先生陪着都大帅出来了,齐刷刷地站起身,目送他们离去,都大帅上了自己的车,缓缓地驶离了人潮拥挤的唐人街。 坐在前排的秘书安格斯微微偏过头来,还没开口,都大帅便说道:“我没事安格斯,他只是有点不高兴罢了。” 安格斯不无担忧地说:“大帅,这些东方人不好惹,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都大帅望着车外熙来攘往的繁华,一声冷笑:“一个小小的唐人街竟然如此嚣张跋扈,再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他们就会不断扩张地盘,恐怕用不了几年,整个藩市都快是东方人的天下了。” 安格斯也叹了口气:“他们做事不讲道理,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当真是一群野蛮人。” 都大帅摇摇头:“你错了安格斯,他们只是不讲我们的道理,只讲自己所谓的江湖道义,白老大也好唐琛也罢,与这些人打交道,想要什么之前得先满足他们一件事。” “是什么?” “毫无意义的——尊重!” 安格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迟疑,都大帅看了他一眼:“三天后就是他们的元宵节,派人把乡下的别墅给我打扫干净。” “那件事他答应了?” “为了一个小花魁,他差点跟我翻脸,我只得暂时做出一点让步,妈的,再不讨点便宜回来,他更觉得我好对付了,唐人街的王?嗤——” 陪着都大帅笑了几声,安格斯带着一丝邪笑道:“大帅,用他们东方人常说的那句话,擒贼先擒王,一个花魁算什么,跟唐琛比起来差远了,我看在东方人里,唐琛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尤物,大帅,与其弄几个小孩子打牙祭,不如……” 不料都大帅却NONO地摇着头:“唐琛的确是耀眼,只可惜,他太老啦,要是十年前嘛……”都大帅呵呵两声霪笑,继而道:“安格斯,对付唐琛的办法有很多,只有这个是最不可行的。” “为什么?” “因为他身上的那件华丽衣服是他最后的底线,剥下来就等于撕破了所有的脸面,我有的是钱,想要什么样的男孩子都可以,没必要非去惹一支上了膛的冲锋枪。” “大帅,那个女记者怎么办?” “那就让她安静点。” “好,我懂了。” 到了元宵节那天,阿香磨着西元、阿江要去小秦淮看花灯,可唐琛没发话,谁也不敢答应她。元宵节过后,赛马场就要动工了,唐琛这两天都忙着工程上的事,也是分身乏术,回来也不怎么搭理别人,大家凭着敏锐的嗅觉,嗅出一缕不安的味道,唐先生不高兴,而且……大家都有意无意地看向西元,他是惹先生不高兴的罪魁祸首。 通过半山公馆里的人精们默默观察中,不难发现,前几天还你侬我侬的两个人,从杨启年来过之后,突然就由浓转淡了,西元不怎么说话,唐琛的话更少,但是两个人还都客客气气的,颇有了些主仆之分,西元很听话,陪着唐琛忙里忙外,难得的安分守己,唐先生虽然总板着脸,倒也难得的没有乱发脾气。 西元又回到了厨房的餐厅和大家一起用饭,没人问究竟,也不用问,先生和西元的事情,在这个家里就像一道屏障,没人逾越,也早已习以为常,大家只是不知道西元什么时候回到先生的餐桌,也不知道唐琛的卧房什么时候再传来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因为西元依然睡在自己的客房里。 用过午饭,西元请假说要回家过元宵节,唐琛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扭脸又对阿江阿山说,带上阿香出去玩吧,十二点之前回来就行。 阿江阿山颇感意外:“那先生呢?” 唐琛捧着一本古籍:“我哪里都不去。” 西元走的时候,回头望了望坐在客厅里的唐琛,唐琛从古籍上抬起头来,也望着西元,彼此的目光里都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又都平静地移开了。 小秦淮里人山人海,可眼睛还是忙不过来,仿佛置身于一片灯海中,八仙过海,百花齐放,龙吸水,虎点头,鲤鱼跃龙门……千灯万盏,形形色色,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人们喜笑颜开,看花灯,买花灯,又挤到花灯榜前为自己心仪的花灯投上一票,当真是沸沸腾腾。 巷尾的鸭堡门前却如同往常一样,门可罗雀,再加上花魁凤鸾的死人尽皆知,多少人暗地里唏嘘感叹,可谁会真的在乎一个原本就取悦旁人的男孩子的死活呢?坐了回豪华游艇倒得了伤寒,只叹他福小命薄罢了,何况,唐琛选中的花魁,究竟是如何死的,终究不可言说,只不过又为螳螂的传说添上了一笔神秘的色彩。
117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