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利糖果店早就上了板,西元不管不顾,疯狂地砸门:“开门,吉老板,开门,给我糖果——” 里边值班的伙计还没睡,不知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去开门,认出是西元,西元也一眼认出他:“阿鸢,快,赊我两块吉利糖,要桃子味的。” 阿鸢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西元几乎是在哀求:“有急用,明天给你送钱来。” 阿鸢一声不吭转身进店,从柜台上的玻璃罐里,抓了把糖,挑出几块桃子味的,不等他挑完,西元迫不及待从他手里抓走了糖,丢下一句:“明天还你。” 阿鸢漠然地望着西元在雪地里像风一样地跑远了。 豪华游艇已经驶离了港口,唐琛的车还停在码头不远的地方,不多时,车轮慢慢碾动,绵软的雪支离破碎,变成道道花纹泥痕。 一个人猛然扑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司机金水一脚刹住了车,一旁的阿山拔枪骂道:“继续开,笨蛋。” 金水慌手忙脚地重新启动车子,与此同时,后座的阿江也同阿山一起跳了下车,双枪共举,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阿江大叫一声“西元”。 车子停了,阿山的手指也没有扣下去,也看清了,扑车的居然是顾西元,顿时又骂起来:“顾西元,你敢拦唐先生的车!要不是我哥反应快,你身上现在至少五六个洞。” 阿江拦住了发飙的弟弟,冷冷地问西元:“你又干什么?” “游艇呢?”西元扶着车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阿江不动声色望地说:“关你什么事?” “阿江,快点说!”西元的眼里火星乱迸。 阿江只好冲着海面一扬下巴:“早开走了。” 顺着阿江的目光,西元看到黑茫茫的大海上,一个远去的小白点。 西元转身又扑向阿江,带着迫人的寒气:“给我吉利号,阿江,我知道你有船的钥匙。” 阿江也没躲,任凭西元抓住自己的脖领,不紧不慢地说:“我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你。” 阿山跳过来:“西元,你闹够了没有,鸿联社跟你没关系了,拜托你走吧,让我们几个也踏实过个年。” “给我船,快点给我!”西元拼命地摇晃阿江,阿江终于不耐烦,掰开西元的手:“你他妈的当先生的话是耳旁风吗,赶紧滚。” 滚是不可能的,打是一定的。 二对一,都没太给对方留余地,只求速战速决,哥俩想尽快轰走西元,西元却只有一个信念,从阿江这里弄只船,是不是吉利号都无所谓,他只想要一只船! “顾西元,你他妈的疯了!” 对,疯了,要是不追回游艇,真的会疯! 司机金水也下了车,加入战局,好汉难敌众手,趁西元扭脸去看那艘几乎已经看不到的游艇时,阿江一招制敌,将西元狠狠掀翻在地,一枪抵头,阿山也扭住了西元的胳膊,让他不再乱动。 “信不信我打死你?”阿江凶巴巴地威胁着。 “要么开枪,要么给我船!”西元破釜沉舟。 阿山怒骂道:“槽他妈的!顾西元你是拧死鬼投胎的吗?船船船,人家要的是花魁又不是你!你还上赶着卖自己啊?” 阿江呵斥弟弟:“闭嘴!”扭脸又去看趴在雪里的西元,全身是泥,穿得单薄,冻得硬邦邦的,连件外套都没有,还在雪水里轻轻发着抖。阿江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西元,没用的,先生是不会见你的,这么冷的天,家里人肯定还在等你过年呢,回去吧……” “开枪吧!”西元突然大声喝道:“你们开完枪,就可以回去过年了!” 砰—— 汽车门摔上了,下车的人脸色也如这雪天,又冷又白,晃动在寒冬的黑暗里,只有一簇红光跳了跳,点燃他唇上的香烟,缥缈在如梦如幻的飞雪中。 唐琛! 唐琛居然就坐在车里!西元瞬间愣住,茫然地向海面上望了望,那么花魁跟谁在那艘远去的游艇上? 唐琛吸着烟走过来,缓缓地蹲下裑,红色的领结像朵盛开的玫瑰,明艳如火。 一股青烟混合着唐琛呼出的白气,朦胧了西元的脸,唐琛的眼睛格外明亮,亦如年少时,黑白分明,清透入心。 西元贪婪地看着这双早已刻骨铭心的眼睛。 “阿江,不如这样,打折他的两腿,至少三个月内他不会再来烦我们。”唐琛懒散的口吻透着几分薄凉。 “你…你没在船上?”西元还在自己的世界里盘旋,头上顶着枪,脸上却藏不住一丝欢喜。 唐琛似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刚要起身,西元突然叫住了他:“唐先生,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最后一个!” 唐琛重又蹲下:“你说。” 西元摊开手,伸到他面前:“给你的。” 唐琛的呼吸一凝,一动不动地望着西元的掌心,几块桃子味的吉利糖果在满是泥污的手中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西元的声音也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如果当年吉利糖真的救过那孩子一命的话,那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他的身边……”沾着泥巴的手又将一个小木偶轻轻放在糖果中:“因为他说,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总要有个伴才好,唐琛,我也一样的……”
第69章 瑕不掩瑜 西元是被强行丢进车里的,只因唐琛一句话:“送他回家去。” 阿江三人合力将西元拖进车里,唐琛没有上车,任凭西元喊着“唐琛、唐琛——”,就像一只被掳走的兔子,徒劳地挣蹦。 车开走了,唐琛站在无人的码头,空冷的两眼顿时热气翻涌,湿润了眼眸,浓密的睫毛仿佛也不堪重负,低垂出一片鸦黑的剪影。 雪花覆在锃亮的皮鞋上,一时化不了,像晶莹的盐粒,地上散落着几块吉利糖和西元的木偶。 紧致的羊皮手套束得一双手更加修长,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将糖果和木偶一一拾起,像西元那样,托在掌心里…… 纷飞的大雪悄然覆盖着唐人街,夜阑人静,起初还有几声零落的炮竹响,渐渐地,什么都听不到了,宛如一座空城,雪花妖娆在昏黄的路灯下,老旧的站牌静静地伫立在清冷的街头,锈迹斑斑,不远处的新站牌也陪伴了它一些日子,有些哀怨,整条唐人街只有这一站的旧站牌没有被撤走, 唐琛靠在老站牌上,摸出一支烟,点燃,缓缓地吸了一口,目光透过散去的烟雾幽幽地投向站牌不远处的角落,从前那家川蜀人开的小吃店早就换成了茶叶铺,只剩下这避风的一隅,在冰雪刺骨的严冬,曾经为一个垂死挣扎的灵魂提供了最后的栖身之所。 他以为他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杂乱的唐人街不过又多了一具无人问津的冻死骨。望着从天而落的飞雪,洁白纯净,也好,这层厚厚的棉被至少可以将他的脏样子遮盖住,睡着了也不会冷。 一、二、三……他开始数起雪花来,每一朵都是告别,告别这个只有饥寒没有温饱的世界,告别他只有十二年却感到无比漫长的人生,一边数一边祈祷,希望睡着后他可以梦到最美丽的事物。当他数到一百时,一个天使从纷飞的雪花里向他缓缓地走来,眼里闪着星星,手里托着像钻石一样亮晶晶的糖果,声音悦耳犹如天籁:吃吧,可甜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所以才梦见了天使,这天使真是干净漂亮,连手心都像雪一样的净白,而自己好脏,生怕玷污了他,天使催促着,他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拿走了那块糖,天使笑了,转身离去,他好想再多看他一眼啊,天使果然听到了他的心声,又回来了,将兜里所有的糖都送给了他,还掏出一枚银光闪闪的硬币。 “西元——”一个女人慈爱地唤着天使的名字。 天使真的要离去了。 破袄里的他恋恋不舍地望着眼前即将消失的美丽,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痛,天使还不断回头望他,温暖的光渐行渐远,他站起身来,追着那辆车,眼睁睁地看着它带走了天使,也带走了他唯一的光,雪地上杂乱无章的脚印中,只有一串小脚印,从避风的角落一直延伸到站牌,依稀证明天使真的曾经来过。 西元——他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留在记忆中,镌刻在生命里。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他用那枚硬币饱饱地吃了一碗热面馄饨,直奔码头,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偷是抢还是骗,他都要活下去。 烟蒂烧到尽头,唐琛的眼眸终于湿润了。 一个声音犹如光照,在他耳畔响起:“没想到这个站牌你还留着,这恐怕是唐人街里最后一个老站牌了。” 唐琛转过头,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天使,西元的笑容依然是严冬里最温暖明亮的一束光。 “谁留着了……”唐琛本能地想抵赖,又立即噤了声,玉面微红,喉结迅速滚动了几下,目光定在西元的身上,西元穿着从阿江身上扒下来的外套,抬了抬手:“别怪他们,我跟他们说,要是真为唐先生好就还把我丢回街上去,他们只不过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雪落无声,街灯昏黄。 唐琛的两眼隐在帽檐下,幽深难测:“我知道很多人都想我死,但他们要么还没想好怎么动手杀了我,要么尝试过,却都死在了我的前头,每次有人要杀我,我都是知道的,包括白老大,若不是事先有人给我通风报信,现在躺在坟墓里的那个人一定是我,但是西元,这一次,我却毫无防备,什么都不知道……” 西元缓缓地靠近他,抚去他肩上的落雪,轻声道:“唐琛,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只要你还是鸿联社的总把头,永远都会有人觊觎这个位置,你的敌人是消灭不完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许澜清的死,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这场意外我们都无法避免,但我知道你不会退缩,我也不会!” “可我不能让你成为第二个许澜清,西元,我不能……你不能死……” “我也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许澜清,唐琛,我也不能……明知道有人要杀你,还能安心回家去睡大觉,你以为一脚把我踢出鸿联社,我就能坐视不理了?唐先生,终究还是你错了。” 唐琛苦涩地笑笑:“是啊,终究还是我错了,顾西元就是顾西元,一根筋的倔驴。” 西元又靠近些,几乎贴到唐琛的脸:“你想我活着,可却逼疯我,唐琛,与其这样被你折磨,我宁可选择痛痛快快的去死。” “难道你就没有折磨我……唔……” 西元的吻重重地落了下去,封住了唐琛还在散着热气的唇,鲜活、柔韧,混合着淡淡的烟草迷香。 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 帝王帐里温暖如春,密不透风的拥吻更叫人如火似炭,汗水打湿了头发,丝丝缕缕,也迷了彼此的双眼。
117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