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一会通知青龙堂的弟兄,让那些女人和孩子都回去,不要聚在这里。”唐琛沉声命着。 阿山犹豫着:“她们都是自愿的,怕是赶不走。” “就说是我说的,谁不走就停了她的生活费。” “好的。” 西元知道,今天的唐人街也许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禁看向唐琛,恰逢他也看过来,相视间,唐琛淡淡地一笑:“今天鸿联社开会,很多跟着白老大一起混过的前辈都来了,我却迟到了。” 西元动了动唇,不知说什么好,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总社的门口,有人上前打开车门,唐琛迈出了车,外边的喊声更是如浪席卷。 众目睽睽下,唐琛扶了扶礼帽,也不理会那些噼啪乱闪的镁光灯,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鸿联社总社。 今天的规矩与以往不同,阿江和西元陪同唐琛一起上了二楼,办公室的门大敞遥开,走廊里站满了各家的弟兄,形成两堵人墙,唐琛面无表情地穿过他们的注目,径直走进了里间。 西元也再次踏进鸿联社这间平时难以进入的办公室,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坐满了一帮吞云吐雾的人,大部分上了年纪,却都衣履光鲜,穿金戴银,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两名保镖。 见了唐琛,没人打招呼,大都冷眼望着他。 西元以为,唐琛会说声抱歉我来晚了的客套话,然而没有,他直接走到屋子的一隅,玻璃窗前的一个空位上,落座,摘下帽子给阿江,然后接过西元递来的雪茄,点燃,吸了一口,这才将目光缓缓地投向所有人,却不说话,仿佛所有人的等待,只是等待,与他无关。 窗户对着整个会议桌,原本是将他丢到最不起眼的位置,却不知怎地,反而有了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唐琛背着光,可以看清屋里的每一个人,而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即便是坐在边缘,当所有的目光望向他时,他无论坐在哪里,都是王。 七八个跟着白老大混过的老字辈,已经颐养天年,虽都不在堂口管事了,但是身份地位还是有的,为首一人曲爷,因为眼大总弩着,白老大送他外号曲大眼,他很自豪,这些老字辈里也属他威望颇高,玄武堂刚成立的时候,他以年纪大了为由,拒绝堂主之位,而推举自己的同乡郑明远做堂主,每年从玄武堂那里分得很高的利润,郑明远待他也亲厚,不同旁人。 郑明远仗着老字辈都在,说话更是有了底气:“唐琛,你来晚了,明知道今天众叔伯都来开会,你还故意最后一个到。” 西元暗暗运了口气,这孙子向来不给唐琛面子,上来就指责,看来今天的局面对唐琛十分的不利。 唐琛夹着烟,虚指了下整个会议桌,不动声色地宣告:“我不是来开会的,我是来听一个结果的。” 举座哗然。 西元没料到,一群男人在一起,也能叽叽嘎嘎像把五百只鸭子赶下河似的吵闹。 丁义毕竟还挂着代理社长的名,起身劝了大家两句稍安勿躁,声波这才逐渐平息,丁义扭脸对唐琛说:“唐琛,你为鸿联社做的事,人人有目共睹,我丁义理应让贤,但是,现在最要紧的是那批货,赶紧拿出来,你也好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位子。” 丁义的手重重地拍了下自己刚刚做过的椅子,不言而喻,想做总社长,好,用洋粟来换。 “唐琛你是不是有什么更好的想法,说出来大家听听。”杨启年笑笑地,看了眼身边的曲爷,曲爷白了他一眼,杨启年的笑尴尬地收了回去。 “唐琛,你刚离开东南山,尹将军就出了事,这事蹊跷,只怕你身边有鬼哟。”郑明远的话一落,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顾西元。 唐琛弹了弹雪茄上的灰,冷声道:“我被肥龙追杀,他早就被军方的人盯上了,我和我的人要是不鬼,要么被肥龙的人砍死,要么一起死在东南山,要不是我,你们连最后这批货也见不到。” “唐琛,我也不信你冒着危险去谈生意,会亲手毁了这座金山,个中曲直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我就当这件事是个巧合,但是,既然这只肥羊已经出了山,那就趁着热乎劲大家分了它,等到西人来插手,我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说话的正是曲爷,几个老的频频点头,盘算着自家的利润又要翻上几倍,他们议论纷纷,认为平分还算公平,也有人持反对意见,郑明远说,前些日子为了给御膳坊报仇,他玄武堂的弟兄将越南帮赶出了唐人街,这样的功劳总要多分一笔。 丁义居然答应了,也不忘唐琛,青龙堂位居首功,也可以多分一些,他的白虎堂只拿最少的一部分。 此言一出,博得众人一致赞同。 西元微感诧异,丁义这人审时度势,原本就有些抵触洋粟,若不是赌档现在生意不好,也不会起了这份贪心,向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将来做了总社长,鸿联社的利益都掌控在他手里,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钱早已落入他们的口袋,恍若唐琛不存在。他们只想他赶紧把货交出来,至于谁当这个总社长,更多的人还是支持丁义,就连郑明远和曲爷也都默认,丁义有种稳操胜券的样子。 杨启年见大势已去,只好陪着笑:“诶呀,我看由丁老弟当鸿联社的家,再合适不过,只要保证每年的利益还能再翻上几翻,我是不会反对的。” 曲爷微微点头,似乎还算满意,郑明远马上道:“好,等拿到洋粟,我们就拥丁老弟正式成为鸿联社的总把头,举行接龙旗的仪式,然后在御膳坊好好摆上几桌庆祝一下。” 郑少祖站在父亲身后,马上响应:“支持丁三爷上位,我们做小辈的绝无二话。” 西元的拳头又握紧了,他们全然不顾曾经答应过唐琛什么,周旋西警,出钱赎人,打压敌对,东南山之行出生入死……这些仿佛都已成为过眼云烟。 在一片嘈杂声中,唐琛站起身,从阿江手里接过帽子,戴上,向门口走去。 郑明远叫道:“唐琛,你干什么?又没说不分给你青龙堂,你还能拿到更多,总要给大家交代一下,那批货现在在哪?” 唐琛站定,微微转身,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下所有人:“你们从我这里,什么都别想分到。” 顿时群蝇乱飞,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丁义冷声道:“唐琛,你不要太嚣张,这批货可不是你青龙堂一家出的钱,那是整个鸿联社的钱,你想独吞?” 郑明远更是上前一步挡住唐琛的去路,叫嚣着:“你敢!今天老子索性把话挑明,谁做这把交椅都可以,只有你,不行,老子他妈的就是不服你,你就算把整个唐人街都找来天天聚在门口助威,我也不会选你当社长,除非你把洋粟都拿出来孝敬各位长辈,我还可以考虑考虑,若不然,凭我们三个和这些叔伯兄弟,唐琛,你认为你一个人还可以继续在唐人街里混吗? 别忘了,你现在谁家的女婿都不是,要不是看在你这次去东南山还算有功,就凭你一个垃圾堆里长大的野种,也想做鸿联社的总把头,妄想!” 西元轰地一下气血翻涌,妈的,忍这老东西很久了,现在就想狠狠扇他一个嘴巴,让他闭嘴。 唐琛抬手拦了下西元,西元强忍怒意,只听见自己的后槽牙咯吱咯吱直响。 唐琛的眉峰微微耸动,眼中的寒意以一种缓慢的错觉结成了冰,阴冷迫人,郑明远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 这是要撕破脸了,其他人都沉默着,只有丁义出面道:“诶,郑大哥,唐琛怎么说也是鸿联社的人,他还年轻,总要慢慢历练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还提它干嘛,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 西元不知怎地想起了那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唐琛冷峻地望着这些人,黑色的深眸闪过一丝厌恶,将目光重新落在郑明远身上,声音很平静:“郑Uncle的话,晚辈铭记于心,想要洋粟,那就自己慢慢找吧。” 唐琛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房,西元、阿江紧随其后。 “喂,顾西元,别他妈跟错了人!”郑少祖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西元骤然一瞥中,顿时没了声。 唐琛傲然地,再次从一堵堵人墙中穿行而过,无视他们的存在,无视这个地方,甚至无视整个世界。 背后传来郑明远依然不肯罢休的咆哮:“唐琛,别以为你把洋粟藏起来了,我们几个就找不到,那么大一批货,一个人独吞你也不怕撑死!” 西元的心蓦地缩成了一团,他知道,任凭唐琛有移山倒海的本事,可那批货数量可观,无论怎么藏也难不住郑明远、丁义这样的老江湖,青龙堂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迟早都会找到的。忽然间明白了,唐琛为什么要给自己放五天假,他也不想自己知道那批货藏在了哪里…… 这是一种不信任?还是一种保护?西元思绪纷乱,脚步有点跟不上前边的唐琛。 唐琛的车直接开回了半山公馆,一路上都不讲话,沉默的有些可怕,西元从兜里摸出一块吉利糖,剥了,送到他唇边,唐琛看看糖,又看看西元,张开嘴,咬住糖吃了。 回到公馆,阿香按着唐琛的吩咐,又将西元的行李搬回楼上的客房,西元也没再执拗,他只想离唐琛再近一点,唐琛始终沉默着,跟谁都不讲话,连晚饭也没吃,倒叫人惶惶不安。 半夜醒来,西元再也没了睡意,想着白天那些人的嘴脸,更是意难平,掀被下床,沿着幽暗的走廊,来到唐琛的门前,定了定神,轻轻敲了几下,里边没有任何的动静。 许是太轻没听见,唐琛怕是睡的沉了。 西元稍微加大力度,咄咄地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门。 以对唐琛的了解,这人向来警觉,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西元握住镀金的把手,一拧,门居然没锁,缓缓地开了……
第47章 谁赞同,谁反对 黑暗中,西元关上了身后的门,轻轻唤着:“唐琛。” 屋里静悄悄的。 “唐琛?”西元又叫了一声,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外所有的光。 “再不说话我就开灯了。”西元随手扭开台灯。 唐琛的卧室,空无一人,床上也没有睡过的痕迹,四处看了看,人的确不在屋里,西元扫了眼柜子上的那些抽屉,一时犹豫。 “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西元猛然转过身,只见阿江站在卧室门口,目光深冷,充满质疑。 “睡不着,怕先生不好过,所以过来看看,敲了半天门……” 阿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敲门就可以擅自进来吗,顾西元,就算先生待你与众不同,你也不要太随便。” 这话说的,怎么听都觉得扎耳朵,西元忍气道:“唐先生不见了,难道你就一点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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