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说长句时警惕性总会在某个瞬间变低,封谦找准时机猛地抬起右胯,有力的长腿化作钢鞭,划破空气带出一道凌厉弧线,干净利落地把恩里克踢翻踩到脚下。 他用鞋底碾住恩里克的喉咙,面无表情地骂道:“蠢货,压到我了。” “什么狗屁订婚,趁我昏迷套上的戒指也能算定情信物?”踩在恩里克喉结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封谦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一副要把他活活踩死的架势,“哪天我去给你立个碑,你是不是就算是个死人了?” “恩里克,希望你清楚,我给西西里亚卖命完全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如今教父死了,我的工期也到头了,五年前合约是这样签的吧。” “别他妈再缠着我。” 封谦一脚踢开他的脑袋,如弃敝履。恩里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捂住喉咙急喘着吐出几口血沫星子,眼珠却紧紧跟随封谦插兜远去的背影。 他看见Farfalla出门前蹲到门边保险柜那按了什么,不过两秒,隔离室内就触发了机械警报:“自毁程序已开启!自毁程序已开启!自毁程序已开启!将于一分钟后开始执行!请注意撤离!” 隔离室外墙慢慢围上一层自动密闭罩,休养其中的蝴蝶似乎感知到了自己后续命运,开始用翅膀疯狂扑打玻璃窗。 意识到Farfalla这次是真的准备离开,恩里克胡乱抹掉脸上血迹,飞快地向他奔去,不顾一切地大吼道:“Farfalla!没有我的允许,你这是叛逃!我会把你挂上西西里亚头号悬赏犯!让你永远被追杀!” 封谦神情冷淡,乌睫垂落,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对恩里克的威胁置若罔闻。 十步。 八步。 三步。 混乱的脚步越来越近,封谦仔细观察四周环境,一直藏在左兜里的手掌稍微弯曲,触碰到冰凉刀柄。 恩里克变脸很快,眼看着威胁没用,又赶紧服软:“对不起,对不起!” “Farfalla,你别生气,我不问了还不行吗?戴绿帽就戴绿帽,我不在乎——” 一记鞭腿横踢猝不及防,恩里克捂住受击的侧脸惨叫跪地,但难听的惨叫声也未持续多久,封谦扯着他的头皮逼迫他昂起头,尖锐刀器瞬间捅进颈部动脉。 喷射出的鲜血躲避不及,给纯白上衣染出一朵残忍血花。 恩里克还没死透,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他在封谦手底下不断痉挛抽搐,濒死的神情十分可怖。 真是丑陋。 封谦懒得再看,拖着他一路来到窗边。 * 纳撒维尔被烈日烤得汗如雨下,他实在想不通这位从中国远道而来的合作伙伴为何一夜之间就迷恋上了他们意大利的杀手。 虽然Farfalla确实很有魅力,但在纳撒维尔印象里,按照中国宣扬的传统价值观,尤其是昨晚刚经历过屠杀现场,Cyril应该对Farfalla避而远之才对,怎么会主动要求来这边最危险的黑帮聚集地西西里岛找人呢? 西西里岛守卫森严,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保镖也得留在外面,他只能带着佘九涟徒步继续。 或许是体质差别,纳撒维尔途中偷偷观察过,不管是阴凉地还是大太阳,Cyril都像自带一层防护罩,没流过半滴汗。 “怪物啊。” 他小声嘀咕,擦擦汗顶着刺眼的光辨认周围建筑,西西里岛地形复杂,极容易迷路,又不受法律保护,如果不是佘九涟给他开了一笔难以拒绝的报酬,他绝对不敢…… ——扑通。 一滩肉泥伴着玻璃渣从天而降碎在了纳撒维尔面前。 他先是呆住,具体看清后浑身一颤,恐惧地向后跌了两步撞到佘九涟身上,大张着嘴“啊”了半天,最终心脏承受不住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浓重的腥味炸开,佘九涟如感应到了什么,猛一抬头,日头中天,上方空无一人。 “要多加小心啊先生,西西里岛随时会有这种人体炸弹落下,每个人的死亡都可能在下一秒。” 沙哑的烟嗓从身后响起,戴着黑色高顶毡帽的金发男人与佘九涟擦肩而过,他对地上那滩肉泥视若无睹,直直踩了过去。 “Farfalla,这边。”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楼道口就转出一道熟悉的身影,这人几小时前还与佘九涟在床上翻云覆雨,现在四目相对却表现得无动于衷,淡漠的似乎与他根本不相识。 佘九涟跟上去的脚步停住,他亲眼看着金发男朝封谦张开臂膀,走到跟前自然而然地俯身贴了贴封谦的侧脸。 那双和恩里克一模一样的祖母绿眼睛满意地弯出笑纹:“合作愉快,我亲爱的小蝴蝶,以为你对睡过的人会留有情面,下手居然还是这么狠辣,28层楼,你究竟有多恨我弟弟?” “合作愉快。”封谦轻声回应,他站定在原地,梳在半边垂下的小辫子搔得下巴生出点痒意,“记住你答应我的,报酬,以及让我完好无损地离开意大利。” 几米开外,刚晕过去没多久的纳撒维尔被活活疼醒,嗷嗷直叫,睁眼一看右肩正在Cyril手里遭罪,他边呼痛边拍打Cyril的手,但Cyril对他的反抗无动于衷,仿佛被抽干了灵魂,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波动。 「这个男人是谁?」 「和封谦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抱封谦?」 「为什么封谦不推开他?」 「这个人比他更重要吗?」 「是为了他今早才不告而别?」 「昨晚的事又算什么?」 「封谦这八年有没有和别人建立新的感情?」 …… 拇指神经质般抽动了一下。 「不许。」 「不许。」 「不许。」 阴郁冷沉的气息慢慢自佘九涟灵魂深处向外扩开,敲碎那层常年伪装成正常人的鲜亮外壳,早就被厌世和绝望反复侵蚀的内里一点点裸露于暴日之下。 纳撒维尔莫名打了个寒颤,唯恐他是被鬼上身,一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保命驱魔咒语都往外吐。 但世界上哪有什么鬼上身呢? 是佘九涟要气疯了。
第80章 蝴蝶的寿命通常很短,往往十几天就会迎来死亡,封谦也一样。 但对于蝴蝶来说,死亡是瞬间,而封谦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活在极端恐惧中,在阴湿的地下实验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八年前来到意大利,除去最开始被消毒水充斥的三个月修养期,后面长达两年零九个月的“EL重启计划”让他如坠炼狱。 被带回意大利的“样品”不止封谦一人。通过Andy,他了解到这项实验早在四十年前就开展筹备,由意方提出,中方部分地区参与合作,泸城是其中之一。 当时这份严重有违道德伦理的合作邀约并没有通过中国政府审核。一旦消息泄露,上面查下来轻则一切努力付诸东海,重则免不了牢狱之灾,要想顺利进行必须做好保密工作。 他们知道中国人以血亲为重,为保险起见,每个签署合作条约的家族至少得为实验提供一位孩子。 洪杉当然不愿意把自己的亲骨肉扔去凶多吉少的鬼地方遭罪,又舍不得实验成功后能获得的巨大牟利,那是一笔不可预想的财富,她和封恒商讨许久—— 于是有了封谦这个私生子,这就是他活着的意义,替封文星去死。 时间隔得太长,封谦早就不记得自己听到这条消息时心里具体是什么感受,只记得Andy嘲弄道:“这件事情你和你哥应该都不知道,洪杉做出决定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她费尽心思护着的宝贝儿子现在会为了她找的替死鬼拼命。” “中国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封谦不信。 如果真是善恶终有报,浑身多发性骨折躺在病房接受治疗的就不会是他。 Andy不归属于西西里亚,而是一个叫科里莫的组织。科里莫早年也曾在意大利黑手党占据过一席之地,只不过近几年遭遇各方严重打击,才走到穷途末路,“EL重启计划”是他们最后一张翻身牌。 11月25日,那天是封谦22岁生日,他被科里莫的研究员从病房扔进了地下实验厂,一共四层,七八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实验品被聚拢于此,各个身强体壮,封谦在中间显得尤为孱弱。 Andy曾答应过他,不会让他死在实验室里。 但如果提早知道,活下去的代价是无数次药物注射和耐受性实验,封谦一定会选择如佘与恭所愿死在坪山码头,而不是在科里莫连自杀的权利都被剥夺。 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钢针撬开指甲盖扎进肉里,那是很难用文字表述的痛感。封谦被绑在铁架上一次次的疼晕再被泼醒,嗓子早就哭坏了,他发不出声音,口中卡着防止自杀的止咬器,只能听研究员冷漠地下达命令。 “再注射一剂量止痛。” 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这些人要一直注射到他不会再痛为止,然后根据剂量配制改造药方。 那间小小的密室留下了太多脱落的指甲。 这还只是众多耐受性实验中的一项。 科里莫作为实验总部想要提取这些幸存者信息再容易不过,不存在找错人的说法,并且在实验开始前,对所有人进行了一次体检,包括封谦在内,每个人身体激素指标确实都与常人不同,只不过封谦指标最低,快要查不出被改造过的痕迹了。 实验品每晚会被送到最底层分开休息,无人看守。房间里有生命体征探测器,除非出现致命危机,否则不会派专人照顾。 这些人中有一位叫罗艮的青年,今年才刚成年,年纪最小,也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关心封谦的。 封谦相斥反应发作最严重时躺在床板上一直吐血,动弹不得,这期间偷溜进屋里帮助他的只有罗艮。 久而久之他和罗艮成了朋友。罗艮得知他对实验的事一无所知十分惊讶,毕竟那种经历只要有过一次,就会造成严重的ptsd,活下来的这几年他几乎每晚都在恐惧中度过。 “你不记得还真是幸运啊,”罗艮羡慕地说,“起码还过了几年好日子。” 不,不是幸运,是佘九涟自作主张剥夺了他的恐惧。 因为知道痛苦,所以才会想法设法让李老帮他隐藏掉那段记忆;但是不想忘记封谦,所以遗失记忆的只有封谦。 封谦知道佘九涟睡眠一直很浅,那一刻才明白睡眠浅不是天生的,而是夜夜沉在噩梦中根本不可能睡得好。 外面形势越来越乱,科里莫迫切需要改造出一个真正的成品替他们在帮派斗争中站稳脚跟。实验进程加快,半日不休的残酷训练不断刺激封谦大脑,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记忆再度挣扎着浮现出来。 他在无数次濒死瞬间看见幼年的佘九涟换上他的手环替他进入实验室的背影,那时候只靠手环辨认,他几乎没吃过几次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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