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拍视频的人也把镜头推近,紧紧锁定在这少年身上,看着他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然后再也挪不开眼。 “这首歌是弹给你的,”陶琢的声音跨越时空而来,“你喜欢吗?” 喜欢啊,陶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严喻闭上眼睛,聆听手机里陶琢的声音。 门忽然被敲响,陈娴问:“严喻,你吃药了吗?” 陈娴后来知道严喻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在和自己吃一样的药,看着药瓶沉默了很久。严喻有时想也许这是她态度转变的很大一个原因。 严喻说:“吃了。” 翻了个身,重新戴上耳机,点开手机里另一段音频,听着那录音入睡。 某个干净又模糊的声响蓦然响起,咚咚,咚咚。 闷声震动着双耳,让严喻想起每一个陶琢睡在他身边的夜晚。 那天晚上,严喻趁陶琢熟睡,悄悄偷走了一段陶琢的心跳。 那人胸膛之下的炽烈缓缓跳动,最终成为漫漫长夜中严喻唯一的救赎。 时间一天又一天翻页,十一月,叶子黄了,秋风萧瑟,学生们纷纷穿上外套。 陶琢下铺的那张床依旧空着,但没有人乱堆杂物,都相信严喻还会回来。 十二月,天气越来越冷,大家开始在外套里面加各种绒衣与背心,围围巾戴手套,胡斌天天吹胡子瞪眼抓广播体操纪律,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后面浑水摸鱼,因为怕冷连胳膊都懒得抬一下。 零模马上就要来了,这代表高考号角的正式吹响,排名极具参考价值,所有高三生都沉下心来,安安静静复习刷题。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改自习,陶琢坐在教室末排做数学压轴题,算来算去算不出那个正确答案,手肘习惯性往右边一戳,扑了个空,才想起严喻不在身边。 他总是忘记这件事,总以为身旁还坐着某个人,某个只要他用笔戳一戳,就会立刻放下手里所有事情,拿过他试卷低声给他讲题的家伙。 陶琢忽然感到心烦意乱,把笔一丢,抓着头发去走廊透气。 走廊上空无一人,再没有贪玩的学生会在自习课上勾肩搭背地出来逛,用上厕所或者打水作为借口,提前开溜去饭堂抢位置。 陶琢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在看到那个“照镜子,正衣冠”的红色小字时,蓦然会心一笑。 陶琢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甩着湿漉漉的手准备走回教室继续攻克那道大题,然而刚走出卫生间,转入走廊,抬眼就望到尽头一个熟悉的人影—— 披着一中校服的严喻气喘吁吁冲上五楼,正隔着这道阳光灿烂的长廊,静静地看着自己。 陶琢怔住了,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杵在原地。 严喻一笑,走到陶琢面前,伸手将陶琢揽入怀里。 陶琢这才感受到那人真实的触感,真实的温度,以及真实的心跳。 他们在冬日无人的走廊上拥抱,听见远处钟楼钟声回荡。 严喻说:“别哭,陶琢。” 陶琢的眼泪却已在瞬间打湿严喻胸口。 严喻无奈,把陶琢拉到一旁。楼梯间转角处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情侣们经常在这里幽会,陶琢和严喻亦不能免。 陶琢回过神来,像是怕人跑了,死死抱着严喻的腰不放,严喻拗不过,只好让他抱,低头捧起陶琢的脸,一点一点擦掉他脸上泪水。 严喻轻笑:“别哭了,怎么一看到我就哭。我有这么吓人吗?笑一下。” 陶琢抽抽鼻子不说话,像小狗一样在他怀里拱了拱。 “陶琢,”严喻揉陶琢的头发,“不哭了,和我说说话。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什么意思?什么五分钟?”陶琢红着眼睛抬头,他还以为他等到了严喻。 “从这个月开始,机构里每周有一节体育课,”严喻垂眼看着他,一下又一下以拇指抚弄陶琢的脸,“四十分钟,课间十分钟,加上我能提前溜出来十分钟,一共是一个小时。打车到一中要二十多分钟,从后门跑到教学楼五楼要三分钟……所以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严喻说:“每周可以来见你一面。” 陶琢呆呆地看着他,片刻后又一滴眼泪倏然滚落。 严喻没辙:“怎么又哭。” 陶琢伸手抹掉,摇头:“不哭了。和我说说话吧喻哥。” “说什么?”严喻温柔地看着他,“给你的题做了吗?” “做了。” “乖。”严喻亲他的眼睛,吻去那些尚未干涸的眼泪。 想了想挑起个话题:“紧张吗?零模。” “紧张,”陶琢点头,“我总考不好。” “为什么考不好?” 陶琢想了想:“我怕不能和你考到同一所大学。” 严喻看着他:“不会的。我们家陶琢很聪明。” 陶琢脸蓦然红了,把头往严喻怀里一埋不出声,但是身后尾巴翘起来。 严喻便低头吻他的脸颊,一次又一次。陶琢也不躲,任他亲,任由严喻舌尖卷走他脸上所有未干的泪水。 严喻总是亲不够,捧着陶琢的脸说:“我说过的,不要紧张,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我们会上同一所大学。” 陶琢点点头,终于露出笑容。 “考试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严喻严肃道,“不要代错数字抄错行,看错题这种解释我不接受。” 陶琢点点头,严喻又说:“好好考,有奖励。” “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陶琢没有犹豫,看着严喻说:“想要你早点回来。” 严喻垂眼望着陶琢的眼睛,半晌后轻声道:“好。我努力。” 严喻低头看表,知道自己该走了。 陶琢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松手,严喻无奈:“陶琢。” 陶琢低着头,似乎抽了抽鼻子,最后还是乖乖放开严喻。 严喻走远两步,却折回身,再次捧起陶琢的脸,声音很低很含糊:“陶琢,等我。” 他闭上眼睛吻下去,在南城冬日和煦的阳光中,认真和陶琢交换呼吸。 从这天开始,每周三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陶琢都会提前离开教室,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到小阳台上等严喻。 天气不是每次都晴朗,偶尔会下雨,偶尔会堵车,偶尔严喻也可能遇到一个伟大的司机师傅,风驰电掣所向无敌,车神一般把他一脚油门送到目的地。 所以这一面有时能见三分钟,有时五分钟,有时十分钟。但每一周严喻都雷打不动地来,从无例外。 他们会并肩站在阳台上,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分享一周的生活。 单宇开小差又被许瑛抓到啦,胖丁上课又气得点人啦,何涛又发了多少多少张试卷还自称不多啦……仿佛严喻从未离开,从未缺席南城一中高三五班的一点一滴。 严喻还会给陶琢讲题,有时一道,有时两道,就像从前一样,在草稿纸上写过程,边写边讲,陶琢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有时,他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一起趴在阳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陶琢想许瑛也许都知道,因为他很确定有一次许瑛在楼梯间望见了严喻的身影,但是许瑛什么都没说。单宇说的对,许瑛是一个护短的人。 “严喻。”还有一次,陶琢问,“胡斌说,不管同性异性,只要是早恋他都抓。我们这样算早恋吗?” “不算。”严喻淡淡道。 “你忘了吗?”严喻说,“我们是严喻和陶琢的关系,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 陶琢问:“那什么时候可以是……” 严喻捂住他的嘴,让他把男朋友那三个字咽下去,垂眼认真地看了陶琢一会儿,然后笑道:“等我和你提。” 陶琢抗议:“为什么还要等?我现在不够格吗?” “不是那个意思,”严喻淡淡,“先提的人会吃亏。” “我不会让你吃亏的。”陶琢笑。 然而严喻说:“但我会。” 陶琢:“?” 陶琢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严喻抓着脖子吻住了。 “……陶琢。”严喻的声音被风吹远,含糊地落到陶琢耳中,“你欠我好多个吻。” “之后我要一个一个慢慢补回来。” 钟楼钟声响起,白鸽向远处飞去。 两个少年人相拥而吻,校服衣角随风飘荡,仿佛正站在最神圣的殿堂里宣誓。 陶琢的零模考得中规中矩,市排四十,够不到清北的门边,勉强能上复交,其他学校则专业任选……陶琢拿不准这个排名能不能和严喻要奖励。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也联系不上严喻。严喻的手机依旧在陈娴那里,整个人处于失联状态,陶琢只好把这件事暂压一旁,也掏出本子记在账上,准备以后一笔一笔和严喻讨。 寒假很短暂,过完年就要返校补课,因而陶琢哪也没去,跟着单宇去他家蹭饭过春节。 零点时,窗外响起欢呼声,远处烟花朵朵,陶琢忽然感到手机一震,是一个陌生的固话号码。 陶琢还以为是骚扰电话,下意识想挂掉,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接起来。 当听到电话那端来电人被寒风裹挟的呼吸时,陶琢就知道是谁。 “……严喻。”陶琢笑起来,“新年快乐,喻哥。” “新年快乐,陶琢。”良久后,严喻轻声回。 陶琢嗯了一声:“你在南城吗?还是别的地方。” “在南城。”严喻说。 “噢……你看到烟花了吗?”陶琢说,同时拉开窗户,坐在窗台上吹冷风,“我在单宇家。从卧室可以看到烟花。” “看到了。” “现在是红色的,对吧?” “是绿色的。” 陶琢笑了:“没骗我啊。” 严喻也笑,被小狗的小把戏可爱到:“没骗你。真的在南城。会回来。” 陶琢放下心来,安静地和严喻一起欣赏这场盛大的烟花。 陶琢不知道严喻是在什么情况下打来了这通电话,不知道他可以和严喻说多久的话。于是等烟花结束,他把最想要说的话,迫不及待地讲给严喻:“严喻,我好想你。” 严喻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 “你不说你也想我吗?” “心知肚明的事,还有必要说吗。”严喻逗他。 “不行,”陶琢很凶,“要说的。” “嗯。我也很想你。”严喻很乖,依言照做,又补充道,“很想很想。”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呢?”陶琢满意了,对严喻笑。 低头看着自己书包上的派大星,还有一旁被他照顾得很好的金毛小狗,低声问,“我零模考市四十,年级第八,可以有奖励吗?” 严喻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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