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扫去挡风玻璃上积攒的薄雪,孟归南靠在座椅上,终于得了空闲去想上午廖原和他说过的话。 廖原没有领导的架子,是很有亲和力的一个人。不过孟归南猜想也许是因为庄雁鸣,廖原才愿意抽出几分钟时间和他多聊了几句。 “他是什么时候找上您的?” “去年秋天吧,快入冬的时候。他还交代了说不用对你有过多的照顾,进了医院,发展得好坏都看你自己。这份叮嘱可大有深意,雁鸣是真拿你当朋友。” 廖原的话有一个字算一个字,砸得孟归南站在原地蒙了半天。 期间有人进了卫生间,廖原拍了拍他的肩后转身离开。 孟归南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些他不曾在意过的细节。 “庄总也不是无所不能,求人办事,姿态得放低。” 所以那晚庄雁鸣跪在地板上看着他时,那双血丝遍布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在去超市的路上,孟归南口不择言嘲讽他时,他的怒火之外到底有什么? 孟归南开始怀疑他和庄雁鸣的开始是否另有原因,那五百万的初衷是否不单单只是一个利诱的筹码?不然要怎么解释,他刚搬进万山一号,庄雁鸣就要这样煞费苦心地替他安排工作。但为什么呢? 如果是出于让孟归南产生一种“拿人手短”,从而真心顺服的目的,那庄雁鸣没道理提也不提,就连最后的功劳都要拱手让人。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会为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心里很空,但很快又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 孟归南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咬在齿间。 烟气卷进肺里,又随着他的吐息融入冰凉的空气中。 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细碎的雪花被风吹了进来,孟归南用手去接,两三片雪花降落在他的手心里,几乎瞬间就被体温捂化,变成了小小的水滴。 视线上移,孟归南看见了后视镜上挂着的车饰。 一枚翡翠“路路通”,和庄雁鸣戴的那枚戒指似乎同出一块玉料,颜色、质地、其间飘着的绿花都非常相似。 孟归南一开始很嫌弃它,摘下来丢在卧室的床头柜上吃了一段时间的灰,后来庄雁鸣偶然看到,强硬地要求他重新把它挂了起来。 孟归南当时带着不屑的口吻嘲笑庄雁鸣:“你是哪个朝代的老古董?还信这些?” “你的运气差到我不得不信这些。”庄雁鸣说,“我建议你好好保管,它很贵。” 能让庄雁鸣说出很贵两个字,孟归南不免去猜测它的价格,当时就差把这个小玩意儿给供起来了。 现在想一想,庄雁鸣从始至终做的许多事对于一个只是用来消遣的情人来说,是不是太过多余了? 孟归南从羽绒服外套里摸出手机,打开了和庄雁鸣的聊天框。 一年多了,他们的聊天记录也只有两三页,随便一划就划到了尽头。 庄雁鸣不喜欢发信息,有事会直接打电话,因此两人的聊天内容也很匮乏,大都是庄雁鸣不方便打电话时通知他到哪里去等,而孟归南很讲礼貌,每一条后面都会回复一个ok。 孟归南往上翻,突然看到之前庄雁鸣发来的一张照片。 一只白色的毛发蓬松的小猫,正团在一个堪称豪华的猫爬架上睡觉,阳光很好,斜斜地照过来,给它镀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发来照片的时间是去年的冬天,那时两人正处于莫名其妙的冷战中,孟归南扫了一眼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庄雁鸣大概以为他对这只小猫并不感兴趣,后来也没再提过。 孟归南盯着照片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猛地想起这是他在那个旧小区等庄雁鸣应酬结束时,在草丛里发现的那只。它的两个耳朵上都有一小撮灰黑色的毛,只是比之前胖了好大一圈,孟归南没认出来。 庄雁鸣当时是在等他回答什么呢? 如果他回一句好可爱,庄雁鸣是不是会把那只小猫带回万山一号,来讨他的欢心。 “今晚过来吗?”孟归南踌躇了片刻给庄雁鸣发了条信息过去。 信息刚发出去十几秒,他就接到了庄雁鸣的电话。 “怎么了?” “没事。”孟归南佯装轻松,“随便问问。” 庄雁鸣“嗯”了一声:“在出差,今天刚来,周五回去。” 孟归南看了眼车外纷扬的雪花,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庄雁鸣,南城下雪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孟归南启动车子,连上蓝牙,把车开出停车场,才听到庄雁鸣问:“发生什么事了?” 孟归南一愣,回过神后已经记不起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便也跟着沉默下来。 两人轮流沉默,只是沉默的原因各不相同。 庄雁鸣见他一直不说话,声音蓦地沉下来:“孟归南,你到底怎么了?” 孟归南从这句话里听出些担忧的意味,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在想到两人只是在打电话,又把笑收了起来,说:“真的没事,无聊而已。” 庄雁鸣挂了电话,打来一个视频。 孟归南把手机支在车载屏幕前,按下了接听键。 庄雁鸣身后是灯光明亮的酒店房间,应该是刚刚结束工作不久,身上的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来。 他的手肘架在桌上,大拇指撑在脸侧,其余的手指遮挡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位。 在今天之前,两人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孟归南笑他:“装什么X,你不会以为你这个姿势很帅吧?” 庄雁鸣向后靠坐在椅子里,孟归南扫了一眼,看见他嘴边起了一片红色的疱疹,从嘴角一直蔓延到下巴的位置。 “怎么了这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上火啊?” 庄雁鸣说:“过敏。” “对什么过敏?” “番石榴。” 不等孟归南问,庄雁鸣先解释道:“晚饭有道菜,里面放了番石榴汁。” 孟归南问:“还有别的过敏反应吗?比如呼吸不顺畅,心跳加速之类的?” “没有。” “那买盒抗过敏药吃两天就行了。” “嗯。”屏幕抖动了两下,庄雁鸣从桌上拿起一盒息斯敏在屏幕前晃了晃,“买了这个。” 两人语气轻松地聊着天,聊的话题也很平常,这种气氛让孟归南觉得他们好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也像是…… 一对相处自然的爱人。 孟归南开着车,时不时往屏幕上瞥一眼,但不论他什么时候去看庄雁鸣,总能看到他眼神专注地盯着自己。 “吃饭了吗?” 庄雁鸣好像陷入了寻找聊天话题的瓶颈期,因此再一次问出了这个干巴巴的问题。 “吃……” “操!” 前车猛地踩了脚刹车,孟归南也连忙跟着踩刹车,路面湿滑,他在距离前车车屁股十来公分的位置才堪堪停下。 手机也随着这一脚刹车从高处掉落,孟归南听见庄雁鸣在电话那头一直高声喊他的名字。 捡起手机,重新支好,视频中原本坐着的庄雁鸣站了起来,他紧抿着嘴唇,脸上的神色和昨天孟归南参加会诊时,看见的那位攥着医生的手却急得说不出话来的病人家属如出一辙。 庄雁鸣上下打量他,问:“受伤了吗?” “没有,前头有个神经病突然踩刹车,吓我一跳。” 庄雁鸣语气很差,说出来的话也很难听:“就你这个水平开什么车?怎么不骑你那辆破电瓶车?” 孟归南看了一眼红灯的倒计时,转而去看手机屏幕。 他努力压着嘴角,说:“庄总,我真诚建议你把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拿笔记下来,不然真的很容易穿帮。你还记得你之前为了逼我开车上下班,说过已经把我的电瓶车给丢了这句话吗?” 庄雁鸣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挂断了视频电话。 孟归南把手机丢进中控的储物箱,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雪渐渐下得大了,从碎屑变成了厚重的片状,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嚓嚓的轻微声响。 过完年,孟归南就三十三岁了,他很清楚,在恋爱一事上下场凄惨的人们无一例外都是太过相信他人口中看似真心却充满了虚假的甜言蜜语,从而忽略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爱从来不是只用嘴说。 当孟归南完全屏蔽掉庄雁鸣说的每一句话,重新深入解读他做的一切,只能得到一个庄雁鸣确实在他身上付诸了真心的结论。 孟归南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早在他们开始这段不堪的关系前,他就曾经对庄雁鸣心动过。 孟归南的心动也并非毫无来由,毕竟庄雁鸣曾数次在他最需要某种支撑的时刻站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那点寥寥的心动还未来得及变成更深刻,更明确的东西,就消失在大排档的塑料桌椅间了。 孟归南在菡雨楼的五年间,见过太多的人,练就出来一身识人的好本领。因此当时他笃定庄雁鸣是一个有点瑕疵,但总体上来说非常好的人。 那时他对庄雁鸣缺乏了解,却已经在心里用了一种极为夸张的修饰手法为他抹去了瑕疵,只留下了最完美的一面。 孟归南说过,他后悔带庄雁鸣去了那家大排档。 他将那晚称之为滤镜破碎的时刻。 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面对庄雁鸣时无端的怒火都来源于想象与现实的无情对立。 他不能接受庄雁鸣的“真面目”,总是张牙舞爪,用尖利又刻薄的言语激怒他,并且以尊严这样高贵的词语粉饰了这一切。 知春苑近在眼前,大门口挂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 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天,距离农历新年还有十六天。 从医院到知春苑的路程有3.3公里,孟归南在路上花费了9分钟。9分钟的时间他完成了对自我的剖析与坦诚。 停好车,孟归南心想等庄雁鸣回来,他要再问一遍,而这次他会将前置条件先讲清楚。 “虽然你是个王八蛋,但我有点喜欢你。既然我都承认了,那麻烦你也承认了吧。” 【作者有话说】 小南啥都知道,庄1这个笨蛋啥也没藏住~但现在才十一万字 狗血还没撒捏~
第40章 直至某日爱意消散 淅淅沥沥的冷雨悄然笼罩住整座城市,穿过廊桥时,庄雁鸣已经能觉出外面的寒意。 他看了眼手机,梁美云在一个小时前发来信息,叮嘱他下了飞机后直接回家,今晚家里有重要的客人。 这个临时通知让庄雁鸣不太高兴,但他还是回复了“好”,然后调出通话记录,给孟归南打了个电话。 等待音响了很久,一直无人接听,这个时间也许孟归南还没下班,庄雁鸣便没有过多地搅扰他,转而给他发了条信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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