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澄还赖在那张折叠床上,时不时翻个身蛄蛹一下。他不起来也没人叫他,就让他睡个够。 柏浔已经出去溜了一圈回来,西北晨起微凉,他穿的一身米白色运动服。一尘不染地走在村子里,人跟景都不像在一个图层。 应小澄是闻见粥米香才起床的。在国内他不能在外面随便吃肉,杨娟只能给他煮白粥,再烫熟青菜简单调个味,猪油她不敢放。 柏浔是客人,不是运动员没有禁忌。杨娟就把昨天吃剩的鸡肉回锅做成炒鸡,再炒盘洋芋擦擦。香得应小澄眼睛发直,咀嚼菜叶子的时候一直盯着那碗炒鸡。 吃过早饭,应禾勇出门干活,应小澄也想跟过去帮忙。但杨娟拉住他,小声地说:“你要跟过去,人家心心是下地还是不下地?” 应小澄没想过这个问题,抓了抓头没说话。 杨娟推了推他的手,“去吧,出去转转,想玩什么玩什么,去县城玩也行,记得天黑回来吃饭。” 应小澄被赶出家门,和柏浔大眼瞪小眼。 “你想去县城玩吗?”他问。 柏浔说:“随你。” “那先转转吧。”应小澄现在跟他有点儿尴尬。不管从前的应小澄跟他有多亲近,他现在心态上就是昨晚被人夺了初吻。始作俑者正两手插兜走在他旁边。 “对了,你小时候是不是受过伤?” 柏浔看着他,“你想起来了?” “不能说想起来,应该说梦到了。”应小澄伸出自己的左手,在上面划了划,“我看到你这里有一道疤痕,但你的左手根本没有疤痕。” “因为难看,做了手术。” “还真有?”应小澄回头看他的左手,“怎么伤到的?” 他之前从没听柏浔说过这件事。 柏浔不想聊这个,只问:“还梦到什么?” “好多,都是我们小时候的事。”应小澄走在前面,“我还梦见一棵树,那棵树特别高,高得能摔死人。” 梦境常有很多超现实的夸张色彩,那棵树自然也高得过于离谱。可神奇的是,他坐在树上能清楚看见小时候的柏浔站在树下,仰起脑袋看他。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柏浔形容,只能说:“那树特高,但我坐在那上面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还挺有安全感的。” 柏浔知道他在说哪棵树。 “我总觉得这好像是特别重要的事情,要不你给我说说呗。” 柏浔说:“我也忘了那棵树在哪。” “啊?还真有这棵树啊?”应小澄很惊讶,“真的特别高吗?” “只是比院墙高。” 小孩子的视野跟成年人不一样。小时候觉得特别大的院子,特别高的树,长大了再去看会发现跟小时候不一样,并没有那么大,那么高。 一个失忆,一个离开太久都忘了。两个对村子不熟悉的人到处转悠。走过很多已经没有人住的房子,越走越深,四周也变得很安静。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应小澄左顾右盼,发现自己已经认不出回家的路。 柏浔站在原地张望,突然视线定住了,他拉起应小澄的手朝某个方向走去。应小澄看到一间院墙塌了一半多的土坯房,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风吹过,树上窸窸窣窣地响。 确实比院墙高,但没有应小澄以为的那么高。 “这棵树有什么特别的吗?” 柏浔不回答树,看着树旁边的破房子说:“这里以前住了个疯子,你每天跑来喂他,直到疯子死了。” 应小澄微微睁大眼睛,头突然很疼,很多画面一闪而过,可他一个也抓不住。 “这棵树的作用是你爬上去,食物才能丢进院子。” 应小澄怔怔看着柏浔的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被鲜血染红的雪地,幼年柏浔躺在雪里,左手血流不止。 他没想起来前因后果,但他突然怕得想哭,足以见得这段记忆对应小澄来说到底有多重要,简直是童年阴影的程度。 应小澄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闷痛的胸口,可是怎么揉都缓解不了。 柏浔注意到他的异常,蹙着眉走过来,扶着他,“哪里不舒服?” 应小澄看着他长长诶了一声,“你是给这个身体灌迷魂汤了吗?” 柏浔微怔。 “心疼死我了。”应小澄愁眉苦脸地说:“我都没想起来怎么回事,就心疼浑身疼的,好像挨过一顿毒打,是不是你打的?” “……” 应小澄又诶了一声,拉起柏浔赶紧跑,“快走吧,我越想越疼。”
第53章 应小澄拉着柏浔离开,但记忆还是像潮水一样涌来,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他想起自己从树上掉下来,是站在树下的柏浔接住了他。杨娟手里的藤条呼呼生风,用力抽在他身上的每一下好像都在后怕。老疯子捡起地上的馍馍,苍老的面孔露出孩子一般的喜悦,为能吃饱饭高兴…… 记忆像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总是一闪而过,再留下满屏的雪花点。 应小澄紧紧牵着柏浔的手,心里难受得紧,“我想起一些了,但我怎么那么不高兴呢。” 柏浔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现在确实很不高兴,“别想了。” 应小澄微微惊讶,扭过头看他,“你不想我记起来吗?” 柏浔摇摇头,“不高兴就不要想了。” 应小澄突然有点感动。因为这一路柏浔和他说过最多的就是想起来了吗?根本是迫不及待要他恢复记忆。 “高兴点再想。” 应小澄的感动戛然而止,“那还是得想。” 柏浔看了他一眼,“这是你暂停训练,回到西北的任务。” “你把我说得好酷。”应小澄满意地感慨,“没错,这是我的任务,代号百灵鸟,你就叫杜鹃吧。” 柏浔直直盯着他。 应小澄心头略过点什么,“我以前是不是说过差不多的话?” “嗯。”柏浔点头,脸上表情看不出情绪。 但应小澄发现他的眼神变得很温柔,像融水一样。 可能柏浔平时总是冷冰冰的,少有温情。此时罕见露出温柔,应小澄心念都跟着一动。突然感觉柏浔不是毫无魅力的,应小澄的眼光没有那么差。 “你好像突然心情不错。” 柏浔没有说什么。 白天村子里能干活的都出去干活了,留在村里的多是行动不便的老人。没有小孩儿,村里的小卖部都变成迷你菜市场。应小澄发现他们家吃的肉和菜就是从这买的。 小卖部老板估计也是从县城进的货,赚点小钱,也方便村里腿脚不便的老人。 他们在村子里闲逛,去看了扬场的地,村里的老祠堂。应小澄小时候没少在这些地方野,他四处晃悠,柏浔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熟悉的环境确实对记忆恢复有帮助,应小澄走过这些地方,明明不认识,心里却总觉得亲切。 他突然停下回头,问柏浔,“我是怎么当上运动员的?” 目前他看到的应小澄成长环境,没有一点跟田径有关系,当初应小澄到底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他这个问题问柏浔,可算问错人了。 “我不知道。” 应小澄在惊讶和叹气之间选择了沉默。 柏浔朝他走去,看他好像又不高兴的侧脸,犹豫了片刻说:“他没告诉我。” “他不说你也没想过去了解他。”应小澄又想为以前的应小澄打抱不平了,“你真的喜欢他吗?”他不禁怀疑,“对喜欢的人的过去,多少都会有点好奇心吧,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柏浔被数落了一通,垂眼不语。 “我妈肯定知道,问问我妈去。”应小澄转身跑走了。 两人又回到应家,杨娟正在收拾屋子,听到应小澄的疑问她笑着噢了一声。 “那是你命好,遇到了戴老师。” 杨娟放下抹布,从土炕那个屋的柜子找出了很多老照片。她拿着一张少年应小澄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说:“这是你初中的体育老师戴向亮,你上了初中后就是他发现你有田径天赋,把你推荐给了县城的田径队。” 柏浔也想看,但他离照片最远,视线几乎钉在照片上了也看不清。应小澄从杨娟手里接过照片,塞进柏浔手里。 柏浔看着照片上十二三岁的应小澄,青涩稚嫩,穿着县城的田径队服,笑容灿烂地被教练搂住肩膀,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由于这会儿年龄不大,和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 杨娟拿出应小澄从小到大拿过的奖牌展示,说:“难得回来,你应该去探望一下戴老师。” 应小澄也有这个想法,“可我现在失忆了怎么办?” “你去见见戴老师,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 应小澄扭头看向柏浔,想知道他怎么看。但柏浔还在看那张照片,注意到应小澄的视线了才说:“我陪你去。” “去吧。”杨娟拍拍应小澄的手臂,起身说:“我给戴老师打个电话。” 两人沿着村里的路走出村口,穿过没有人也没有车的公路,站在写着村名的铁牌下等。这里每天都会有去县城的小客车经过。 上午太阳已经出来了,日头大但还不算晒,两人都戴了帽子。 顺利坐上去县城的车,应小澄没多久就犯困了。柏浔摘下他的帽子,“睡吧。” “谢了。” 应小澄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柏浔等他睡着了才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他趁应小澄和杨娟没注意拿出来的。老照片像素不高,少年应小澄站在简陋的跑道上,意气风发地抬起小下巴。 这时候的应小澄在想什么?在想长大了要去找他,还是想将来要当奥运冠军。 对好像生来就没有烦心事的应小澄来说,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事并不多。柏浔觉得自己多少算一样。这不是他自恋,是应小澄一直以来灌输给他的。 在西山时,应小澄的生活只有两件事,训练和陪伴他。好像对应小澄来说,柏浔和他的职业生涯一样重要。 但柏浔还是有点清醒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比不上男子八百米奥运金牌。 车快到县城了,柏浔把拿在手里的帽子戴回应小澄脑袋上。应小澄睁开眼,眼睛还是虚的,“这是哪里?” 柏浔还在给他正帽子,“县城。” 应小澄差点又想吸溜口水了,“你能给我买烧壳子吃吗?” 柏浔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烧壳子?” 应小澄被问得一怔,“那不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吗?” 烧壳子是西北特有的面点,最传统的做法是用羊粪烧,有专门的模具可以丢进羊粪火里,四面加温,烤出来的面点黄而脆。裕固族把这种烤饼叫烧壳子。应小澄从小就爱吃,应禾勇去县城赶集常常给他带回有沙枣面的烧壳子,吃起来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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