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来人,严鸣先是拽紧了陆芝的胳膊不让他走,又挤出一抹笑问候:“敦伯,太耐冇见,系有一年几冇见嘞。” (敦伯,好久不见,是有一年多没见面了。) 陆芝一听就知道又是他在香港的朋友,气得要把手抽回来,严鸣却把他的腕子捏得更紧,藏在自己身后。 “哎呀,入乡随俗啦,在这里就要讲国语哇。”敦伯笑着说,不熟练地说着国语,“苏老最近怎么样,身体可还好?” “他一切都好,也常跟我提起您。”严鸣点点头,也没再说粤语,但这让他有些担忧,怕来人透露出什么。 “思昀呢?” “他、他也好,正巧在这边,待会您可以去见见。” 敦伯点了点头,颇为得意地说:“你和他还在一块就好,干儿子和亲儿子,这才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哈哈哈,当初我就跟你义父说你俩有戏,他还不信。哼!” 苏思昀的父亲居然还是严鸣的义父?! 严鸣竟然还有事瞒着他,刚才那一点点撩拨人的温情荡然无存。 他就不应该心软,陆芝淬了冰般看着他,任凭严鸣的手扣得再紧,敦伯在这他也不好太过分,陆芝便一根一根地掰,可男人的力气太大了,他的手指又细,怎么掰也掰不开。 严鸣一边要敷衍敦伯,一边要拉着陆芝,频频用眼神警告陆芝,要他别乱动。 敦伯顺着严鸣的目光看过去,问道:“这位是……?” “这是敦伯,是很照顾我的前辈,”严鸣便只能硬着头皮介绍,他指着陆芝,“这位是陆芝,他是我的……” 敦伯挑眉看着他,颇为好奇的样子。 他莫名有些结巴:“我的——” “——嫂子。”严鸣这么说。 陆芝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冷笑着没有说话。 “娘亲,我好啦,手手也洗干净啦!” 正巧蛋仔从盥洗室蹦蹦跳跳地出来,看到门前的三个大人愣了一瞬,跑过去抱住娘亲的腿,怯生生地问候严鸣:“叔叔好。” 严鸣咋舌一声,只好松开手上的力道。 陆芝没等男人回应,直接抱着儿子就走。
第二十一章 陆芝怒气冲冲地回到座位上,拍卖会已经开始了,拍卖师站在舞台中央报价。 蛋仔小孩子心性,不习惯这种场合,又玩累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就要睡过去。 陆芝摸了摸儿子,叫司机先带着他回家,自己还要在这待一会儿——他想知道严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晚拍卖的画也不少,前清的、传世的、当代大家的,陆芝都兴致缺缺。 不多时,两个带白手套的人抬上来一副画作,很普通,陆芝也会画画,看得出这画线条很草率,色彩倒是跳脱,看得出画师的灵气。 拍卖师简单介绍了一番画作的来历和画家,陆芝的手背支着尖尖下巴,困到快要睡过去,只恍惚听到画家姓余,且是位早亡的女画家,这是她唯一存世的作品。 “起拍价,五百大洋。”拍卖师一声令下。 起先没有人在乎这幅画,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画家的不入流作品,想拍下它的人寥寥无几。 “一千大洋。”第一排有人报价。 会场的座次是有讲究的,第一排的人非富即贵、权势滔天,陆芝没想到这种人会看上这样一幅画,不禁侧目,却是一惊。 报价的人是崔敬,当今司令最心疼的副官,前商会会长杜怀石的外甥女婿,穿着一袭军装,痞气十足地坐在座位上,手中夹着雪茄,混不吝的。 他并不常出席这种场合,也没听说过他喜欢收藏画作,倒是叫人十分意外。 这幅画价格直接翻倍,拍卖师立刻喊道:“一千大洋一次——” “一万大洋。”可还不等拍卖师说完,后排又有人报价。 人群慢慢开始沸腾,都交头接耳,看谁敢抢崔敬看上的东西,又不解地看着展示柜里的水墨画,不懂它有什么魅力,能值一万大洋。 陆芝听到熟悉的声音,瞬间一点儿也不困了,向后方望去,看到神情淡淡的严鸣,又重新审视画作。 原来他想要的是这幅画。 严鸣也沉静地看着展示柜。 据说当年杜怀石和苏春和看上了同一个女人,才貌双绝的画师,整天背着画框去一幢小楼上采风,她要画每天的朝霞和夕阳。 少女只顾着一笔一划描绘天空最壮丽深刻的色彩,完全没注意到楼下有人驻足只为了看她一眼。 她的两个追求者在世人眼里算是人中龙凤,可一个老一个凶,她并不愿与这些人为伍。 面对男人无休止的骚扰,少女不堪重负,最终投湖自尽,死前毁掉了自己所有的作品,数千张朝霞和夕阳都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她害怕死后男人们争夺霸占她的画作,那是一种亵渎和侮辱。 只有这幅画在她成年前就被国外的一位远房姑妈收藏,多年来流亡海外,前些日子姑妈去世,她的子女变卖画作,今日才可拍卖。 这件事,是杜怀石的秘密,也是苏春和的秘密。 私密到拍卖一幅画也要让别人来代替,自己藏在面具之下。 严鸣并不在乎这些弯弯绕绕,他当年被仇家追杀差点死在海上,是苏春和救了他。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年他为苏春和杀的人做的事已经够多了,也该到两清的时候。 这不只是一幅画,对于严鸣来说,更是他离开苏家的筹码,他必须要拿到,所以一开始就报价一万大洋。 崔敬哂笑,他似乎早就料到,斜倚在椅子上,志在必得的样子:“两万。” “五万。” “十万。” “十五万。” …… 在场的人都傻了眼,没想到会有人为这幅画撕起来,更没想到加价加得这么狠,每次五万起步,大多数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五万大洋。 他们在看戏的同时,也悄悄打量着严鸣,不过是被驰风堂踢出去的一条狗,怎么敢跟崔敬斗,又哪来这么多钱。 随着不断的加价,崔敬渐渐捏紧了扶手,牙齿紧咬着抬高价格,舅舅让他来买这幅画,可价格已经远远超过预算,他们低估了对面的财力,也低估了对面的魄力。 “……三十万大洋。”崔敬咬牙道,手上的雪茄都快夹不住。 严鸣看起来倒是风轻云淡,不见任何窘迫之色,他远远地瞥了眼崔敬,觉得差不多了,报价道:“四十五万大洋。” 四十五万大洋! 众人皆是一愣,一下子抬高十五万,是最初报价的整整九百倍! 台上的拍卖师也没见过这世面,他还等着崔敬报价,却不想半天没听到声音,后知后觉地喊道:“四十五万大洋一次。” “四十五万大洋两次——” “四十五万大洋三次——” 最后一锤定音:“交易完成!” 严鸣满意地弯起嘴角,他稍微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座椅,侧过头的瞬间发觉陆芝一直冷冷地盯着他,动作一下子僵硬了。 他眉头紧锁,瞪着陆芝,用嘴形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陆芝最烦严鸣把他蒙在鼓里还要管着他的样儿,直勾勾地盯着他,甩了他一眼刀。 严鸣发觉陆芝心情不佳,又舔了下唇,向他投去一个像是询问又颇为不安的眼神,跟做错事被抓到一样。 不曾想陆芝直接冷哼一声抱着双臂扭过头去,四十五万大洋,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就拿来买这么一幅画,还和崔敬争上了,他是实在看不明白。 陆芝的手指不断敲打着扶手,他在考虑待会要不要去找严鸣试探试探,又觉得去问太过卑微,不问他又好奇。 还在纠结的时候,陆芝看到崔敬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拍卖会还没结束就踩着军靴离开了,一身丧气,看那路线要上二楼去。 陆芝下意识往严鸣的方向看了看,果不其然,严鸣微蹙下眉,站起来系上西装的纽扣,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旁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还在正常地进行接下来的活动,报价声此起彼伏,可陆芝却莫名觉得有些忐忑。 等了大概一刻钟严鸣都没有回来,他焦虑地锁起眉头,望着二楼一阵阵心慌,手指绞在一起,甚至高跟鞋都因跺脚发出不雅的声响:“到底在干嘛啊……” 他突然看到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慌慌张张走上台去,凑在拍卖师耳朵边说了些什么,拍卖师瞬间神色大变,脸一阵青一阵红。 陆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刚打算站起来,就听见拍卖师说:“实在对不起诸位,二楼走水了,本次拍卖会到此结束。” “什么,着火了?” “快走快走……” 一听着了火,座位上的人纷纷站起来,门就那么大一点,人又多,毫无组织毫无秩序,几乎是挤着出去。 现场的椅子在地上摩擦出声,倒的倒,乱的乱,横在地上让人更难行动,陆芝着急忙慌想逆流而行,可人群瞬间把他吞没,被人推着往前走。 门口停着各个先生太太的车子,也有黄包车,陆芝挤出来后稍微喘了口气,忧虑地看着落雁饭店的二楼。 “太太,走不走啊?” 人已经快走光了,这人还站在楼下。 见他没人来接,有眼力见的车夫走上前来问陆芝。 二楼看起来灯火通明,没有任何着火的迹象。 算了吧,你俩已经没戏了。 他那么厉害,又有苏思昀,你瞎操什么心。 陆芝胡思乱想了一番,在车夫的再次催促下,把目光缓缓移走,转身对车夫说:“走的。” “好嘞!夜里风凉,你要是冷就说着,我跑慢些!”消瘦的车夫瞬间来了精神。 陆芝心事重重地坐上黄包车,麻利的车夫立刻小跑起来,一步步离落雁饭店越来越远。 陆芝紧张地咬着嘴唇,苦涩的口红在他唇齿间弥漫,眼看着就要过第一个转角,却听到身后“碰”的一声巨响。 车夫和他均是一愣。 是枪响。 乱世中的平民对枪声总是格外敏感,车夫加快脚步跑,逃难一般,陆芝却在夜风里惊魂未定地凝望着落雁饭店的方向:“师傅,师傅,我们回去!” “您没事儿吧?快跑吧,保命要紧!”车夫喊道。 “不行,你要不想去就把我放下来,我必须要回去!” 陆芝急得就要跳下车,车夫还跟他磨了一会,多要了两锭银子才把他放在路边。 车一停下,陆芝就急急忙忙往回赶,离落雁饭店不过六七百米,可他脚上穿着高跟鞋,走路很不舒服,跌跌撞撞的,活生生在寒夜冒出汗来,眉心紧锁。 远远看见落雁饭店的二楼真的着起火,陆芝三步并两步赶到门口,却发现正门是锁着的,他怕严鸣还困在里面,急得快要哭出来,狠狠拍打着紧锁的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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