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贼溜溜地,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他还以为寒假作业老师并不会检查得很仔细,顶多翻一翻看看做完了没有——他以前的老师都是这样的。但他忘记了,时含沙可是会把休息时间用来备课和批改作业的勤奋类型。 早知道地理作业就不在最后一天补了…… “好了众爱卿们!”时含沙拍拍手,说道,“午休时间到!睡吧!” 关上灯,拉上窗帘,教室立即昏暗下来。秦淮胳膊交叠着趴在桌上,翻来覆去好几回合,最后还是撑着桌子坐直身体,从堆成山的书里拿出刚发下来的地理卷子。 卷子只有五六张,相比其他的科目,时含沙布置的作业量算是很少了。秦淮从笔筒里找出红笔,将卷子翻到批改过的页面,低头开始订正错题。 他其实写得并不敷衍,只是字比较潦草,答案比较简略……好吧,其实也挺敷衍的。 秦淮平时做事都还算利索,但就是放假写作业这事儿他总是能拖则拖,初中时还要夸张,寒暑假最后一天的晚上才开始动笔,囫囵吞枣乱写一通,三四点钟补完,睡两三小时就起床上学。这毛病他上高中以后已经改了不少了。 但着急赶出来的作业质量肯定不高,就比如这次的这几张地理卷子,他都是简单扫了一眼题干,就凭感觉把答案填上了。选择填空还好说,就是后面半面的简答题,四五行的题干,他就回答一两个词,卷面干净得可怜,不被抓包才怪。 这学期刚开学,座位都还没有调整过,秦淮依旧坐在教室靠近后门的角落里。走廊一侧的窗帘没有教室另一侧的窗帘厚,外头日光正盛,透过浅黄色的窗帘,勉强能照亮秦淮的课桌。 他低头在题干上圈圈划划,标记出关键词以后,又去教材里找相关的知识点,折好页脚,再回到卷子上,提笔在空白处写下订正后的答案。 窗没关严实,近日换季,偶尔起风,风顺着窗缝溜进室内,卷起窗帘的边边角。秦淮被这风吹得手冷,于是轻手轻脚站起身,抬手撩开窗帘,打算将窗户关好。 帘子被撩开,视野一亮,秦淮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经过这扇窗前。 这人高挑,挺拔,仪态端正,版型臃肿的蓝灰色冬季校服穿在身上却显得刚刚好,右边胳膊上挂了一只学生会的袖章;戴着一条红色围巾,围巾规规整整绕在脖子上,末端掖进外套领子里,收拾得很利落;鼻梁上架着的还是那副黑边的半框眼镜;头发长了,几乎盖过耳尖,但额前的发被随意地拨到了两边,依旧能看到光洁的额头。 他看向秦淮的时候,秦淮也正好抬眼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极短地相撞了一瞬,秦淮先撇开眼去。 他关上窗,拉上窗帘,将外头那人的目光隔绝在外,接着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拿起笔,低头盯着桌面上的卷子。 明明前段时间还常常打电话聊天,但此时此刻,秦淮冷不丁看见那个屏幕里的人出现在眼前,心里居然觉得有些怪异——像刚退潮不久的海岸,沙子还没被阳光晒透,就又被潮水覆盖,直至淹没。 他身后的门在这时候被推开了。 走廊外正午的光破开这个角落的闭塞,秦淮的心也随着这道光的出现用力跳动了一下。他下意识转过头,便看见了枭遥。 枭遥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呆滞、迟钝,与他平日里在学校里的那副书呆子形象并无二致,可秦淮见过他耍赖傻笑的样子,于是这时再瞧,就觉得有些不太一样了——那张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表情的脸,在他眼里,竟然和以前有了一丝微妙的差别。 比如……那总是让他觉得空洞洞的眼神,鲜活起来了。 “中午好,”枭遥微微弯下腰,用极轻的气声说,“你不休息吗?” 秦淮点了点头,视线下移,看见了枭遥拿在手里的记分板。 每天午休铃响前,当天做值日的同学都要负责好教室和门口走廊的卫生,等到中午十二点四十左右,就会有学生会的同学过来检查。看枭遥这架势,他应该是被轮换过来负责检查这一层的卫生的。 一般来说,检查的学生所负责的楼层一周一轮换。也就是说,这个星期的每天中午,枭遥都会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秦淮的嘴角有一瞬微微勾起,但这抹笑很快就被压下去了,好像只是枭遥看错了似的。 虽然校纪校规上对于教室卫生的规定很严格,但实际上只要地面没有明显垃圾,垃圾桶换过垃圾袋,就不会记名扣分。枭遥按流程在教室里走了一圈,而后又绕回来,在秦淮身边停了一下。 他压低嗓音,依旧用很轻很轻的气声说:“记得休息一会儿。” 秦淮头也不抬,凉飕飕地回了一句:“要你管。” 枭遥接着道:“下午会困的。” 回答他的还是那句话:“要你管。”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将白金色的阳光一同关在外面了。秦淮用力搓了搓从方才就开始发痒的耳朵,直到它因为摩擦而变得很烫,他才收了手,紧紧抿着唇,低下头,板着一张脸继续写题了。 秦淮在天冷的时候尤其容易犯困,所以学校规定的那段午休时间他是绝对不会错过的,就算有作业或者别的事情,他也会留出二十分钟左右用来休息。但今天他不知是犯的什么倔,直到下课铃打响他都背挺得直直的,还在奋笔疾书。 那几张地理卷子早就订正完了,相应的知识点他也早就标记完了。 但秦淮就是不肯睡,愣是瞪着眼睛把《滕王阁序》在草稿本上默写了整整三遍。 ///// “把试卷翻到最后一页啊,倒数第二道大题,看看,”化学老师说着,笨拙地在智能白板上戳了几下,将演示白板翻到了空白的一页,然后抬起手,在上面写下题干中的关键数据,“这个题有点难度的啊,谁来分享一下思路……” 他最后一个字音还未落地,就听得“咚”的一声闷响从教室后方传来。中年男教师顿时眉毛一拧,一拍讲台,指着那发出声音扰乱课堂的人道:“秦淮!站起来!” 被点到名字的人上一秒还迷迷瞪瞪,下一秒瞌睡虫就被喊跑了,不情不愿地撑着课桌站起来,抬眼看向黑板。 黑板上的那些大小写字母和数字他都认识,但列到一起,他就有点儿发懵了。 秦淮已经很久没在课堂上打瞌睡了,再困,拧一把大腿肉也能撑着。但今天他是真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睁开没一会儿就又开始打架,撑着脑袋的手也软得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不小心一松懈,昏昏沉沉的脑袋就磕到桌上去了。 枭遥的悄悄话从旁边飘过来:“说了让你中午休息会儿的。” 秦淮面无表情目视前方,课桌下的脚倒是很不客气地挪过去踢了枭遥一下。 老师将手里的卷子甩得“哗啦哗啦”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用笔指了指秦淮,虽然没多说,但意思很明显——再睡你的成绩就完蛋了!好自为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秦淮旁边的人抬了抬下巴,道:“枭遥,你来讲讲,这道题你是怎么解决的。” 身边的人闻言站起身来。 虽然这道题是上学期期末考试卷子上的题,已经隔了一段时间没看了,但枭遥讲题的思路还是很清晰,没有多余的废话,语速适中,听起来既冷静又从容。 秦淮没看他,依旧盯着教室前电子白板上的那几个数据,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第57章 破土而出 下课铃打响,秦淮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准备离开教室时,衣角被人拉住了。他转过头,发现枭遥正坐在位置上,抬头看着他。 秦淮的视线从对方的脸移到对方拉着他的那只手上——皮肤白皙,能看到手背上淡淡的青筋和血管;因为偏瘦,所以骨节微微突出,显得有些脆弱的样子;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突兀的毛边;手指不算有多修长,但胜在匀称,看起来很漂亮。 秦淮又顺着手臂看回枭遥的脸——镜片后微微睁大的眼睛,瞳孔黑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水,睫毛又浓又密,在顶光的照射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鼻梁很高,山根的高度正好能毫不费力地将那副看起来很唬人的眼镜架住;略微偏厚的唇透出健康的血红色,与他那白得近乎病态的皮肤对比明显,却不算突兀。 秦淮的喉结有些可疑地上下滚了滚。 枭遥说:“这学期我还能找你来背文言文吗?” 闻言,秦淮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学期他们在活动课相互补习的事情。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随便你。” 听见这话,枭遥拉着他衣角的手松开了。 衣服上的拉扯力一消失,秦淮下意识瞥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收了回去。 枭遥展颜一笑,说:“谢谢。” 看着他的表情,秦淮心里有些痒痒的,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的胸腔之中蔓延、鼓胀,像是要将他的胸膛撑破,借此向外长出枝桠。他拿着参考书和卷子的手不自觉用了力,直到书的铜版纸封面被捏得吱吱作响,他才回过神来。 “不客气。” 他硬邦邦扔下一句回应,快步从教室后门溜走了。 ////// 从教室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紧挨着学校的那一条河。 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不久,外头的天就已经暗下来了。一天中云彩最艳丽的时间最多不过黄昏时的几分钟,此时秦淮再抬头看,天空只剩下了一片深沉浓郁的花青色。 他一手撑着下巴,视线远远地眺出去,却没有焦点,似乎什么都没看。 教室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翻动书页和纸笔摩擦的声音,没有人说小话,也没有人挪动桌椅。 秦淮发着呆,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今天下午的时候,还仰着头冲他笑。笑得眉眼弯弯,嘴角翘翘,笑得……傻不啦叽的。 片刻,他猛地回过神来,极不自然地抓了抓后脑勺,将脑袋埋进书山里,闷头做题。 然而,什么都看不进去。 秦淮觉得自己大概也傻了。 那奇妙的情绪又一次从他的胸腔处向外蔓延,带着一丝紧张的酸涩,途经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最终将他整个人牢牢包裹在内。这让他的心脏鼓跳得很快,快得像被吊在悬崖边。 秦淮长长叹出一口气,将脸埋进臂弯里。 冬季校服的外层面料很光滑,皮肤贴上去,冰凉凉的。他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已经变得很烫,连同他的耳朵一起,像是刚被火烤过。 无法控制的心跳、冷热相贴的温度、混乱不堪的思绪……秦淮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脏的软肉里生根发芽了。 他有些慌张,有些害怕,却并不抗拒,甚至为此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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