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秦淮脚步一滞,在那条长廊深处的石凳上看见了一个身影。那身影背对着这里,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看着河面或者远处出神,没有别的动作。 秦淮的视线像是被什么灼到了,慌忙别开去。 他已经好多天没和这个人讲话了。尽管他尽量表现得很自然,但枭遥不知怎么的,好像看出什么端倪一般,居然也不来找他。 若是往常,秦淮定然是憋不住,不管怎样都要抓着对方问个清楚,可这一回,他莫名有点儿心虚了——心虚自己的那点儿不对劲,心虚对方的疑问和探究的眼神。 但…… 秦淮在心里念叨了一个转折词,后面的话却没再接下去。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但”的后面该怎么说。 深深吸了一口气,秦淮转过身,进了教室。 两分钟后,他踩着上课铃声从后门走出来,怀里抱着今天老师布置下来的化学作业。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鬼迷了心窍了,真的是鬼迷了心窍了。不然他怎么会放着好好的课桌椅不用,跑到楼下长廊里的石桌石凳上写作业? 秦淮人都走到河边了,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长廊入口处,开始后悔。 他干嘛要下来?就非得跟枭遥讲两句话?多蠢的决定……他自己就不能专心致志好好写作业了?坐在教室里抿一口热水算一个步骤,不比在这里吹凉风来得舒坦么? 秦淮暗自下定决心,立即原地掉头,走向教学楼。 三秒钟后,他拉着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直挺挺折返回来,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那条露天长廊。 出乎他意料的是,长廊深处的那张石桌旁没坐任何人,他在楼上看到的那个身影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仿佛只是他看错了,或者想多了。 可石桌上又分明放着——一份做了一半的《文言文阅读专项训练》,一本垫在下面的高二物理选修练习册,还有被压在圆珠笔下的几张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 这些东西秦淮很眼熟,于是他又走近了些,低下头打量。 那两本相叠的书没露出名字,但《文言文阅读专项训练》和草稿纸上的字迹他都熟悉得不得了,绝对是他那化学课同桌写的。 确认了这个事实,秦淮的某根神经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再一次绷了起来。 东西都放在这里,人怎么没了? 他幽幽地抬头看向面前宽阔且平静的水面。 ……跳河了? 须臾,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慢腾腾的脚步声。周边很安静,这声音就显得尤为突出。 秦淮听见这脚步越来越慢,像在犹豫,最后轻轻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停下了。 他听见那个人念了一声:“秦淮。” 两个字里,没有任何的疑问,语气平静,毫不意外,像是知道他一定会来。 秦淮身形一僵,那种奇异的心情又一次攀上他的心脏,化作一击微弱的电流,极快地从他的大脑中闪过去。 他用自认为毫无破绽的音调“嗯”了一声,没敢回头,而是绕开身前的石凳,坐到了旁边的另一墩上,接着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石桌上的空处,摊开。 枭遥走过来,也坐下了,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到了石桌的另一边。 秦淮用余光瞥见,那是一只黑色的保温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起身动作,都低着头管自己算题,连一声叹气都没有。 良久,秦淮听见身边的人摁了两下手里的圆珠笔,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对他说:“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秦淮抬起眼看他。 枭遥没接他的目光,还垂眸盯着面前的本子。他又摁了一下手里的笔,用一声清脆的“咔嗒”作为开头,而后才继续开口,闷闷地问他道:“你明明都答应了,这个学期的活动课我们还要一起学习的,为什么又突然不理我?” 秦淮张了张口,居然一下子没能想出措辞来。 枭遥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变得更轻:“你还是讨厌我吗?” 听见“讨厌”这个词,秦淮下意识想否认,可直白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两圈,吐出来却成了一句硬邦邦的:“你想多了。” 这句话他是讲给枭遥听的,也是讲给自己听的。 对方很久都没回应。 秦淮听到了很轻很轻的呜咽声。 他心里一惊,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慌乱。他不知所措地举着笔,拿起又放下,嘴巴张开又合上,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秦淮不懂安慰人,身上也没有带纸巾,就是开口让人家擦擦眼泪都说不定显得很敷衍。他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抓着脑袋想不出办法。 半晌,他弯下腰凑到枭遥面前,还是很不可思议地问了句:“你真哭了啊?” 枭遥闻言,摘掉眼镜丢到桌上,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闷不作声。 秦淮真是没办法了。 他歪着身子,一会儿走到枭遥右边,一会儿走到枭遥左边,可无论他怎么移动,枭遥都倔强地转动身子,始终背对着他。 秦淮抓耳挠腮,急得都快跳起来了。他憋红着脸,用手给枭遥扇扇风,嘴里干巴巴地念叨着:“哎,你,你别真哭啊……别,别哭了……” 一点用都没有,枭遥还是把脸挡得严严实实,肩膀一耸一耸的,管自己闷头流泪,不理他。 秦淮左看右看,最后拿起枭遥的保温杯,给他倒了杯热水。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枭遥的胳膊,小声提议:“喝点热水……休息一下……再哭?” 枭遥呜咽的声音顿了一下,而后更响了。 秦淮快要跳河了。
第59章 四月 他感觉自己的良心快要经受不住这种酷刑了——枭遥怎么这么能哭啊! 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楚楚可怜,哭得像是出了天大的事情把他的心都砸碎了。秦淮在旁边待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话也不是,闭嘴也不是,走动幅度大了些,还要被枭遥那眼泪汪汪的小眼神凌迟。 秦淮的耳朵都被自己局促的手部动作给挠得又红又烫——烫了还发痒,痒了又去挠,越折腾越难受,越难受越折腾。 不知道过去多久,枭遥抽抽噎噎的声音响起来:“你说我想多了……是什么意思?” 哭了这么半天,他可算是把刚刚秦淮说的这句话给哭进耳朵里了。 闻言,秦淮清了清嗓子,回答他:“字面意思。” 听见这话,枭遥吸了吸鼻子,很坦诚地讲了一句:“我听不懂。” 他看着秦淮,眼睛睁得圆圆的,没有那副眼镜的遮挡,枭遥泪湿的双眼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亮。秦淮被他盯得脸颊发烫,却仍是倔强地面对面撑了一会儿,才肯转过头去。 枭遥说:“你告诉我吧,什么意思。” 秦淮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在地捏了捏裤腿,好半天过去,才含糊不清地说道:“就是我不讨厌你。”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口齿很模糊,几个字黏成一片难以辨认的音节。枭遥果然没听清楚,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凑上来,问:“什么?” “就是我勿特叶泥……” “听不清。” “布忑咽你……” “啊?” “不讨厌你!”秦淮被他的追问搞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一般,“腾”一下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将自己的回答又重复了好几遍,“不讨厌你!听不懂中文吗!不!讨!厌!你!” 枭遥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秦淮感觉自己的脑袋热得快要爆炸了。他屏着一口气用力转过身去,瞪着铺满火烧云的天,只给枭遥留了个背影。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大过头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能梗着脖子装不知道。 “真的吗?”枭遥在他身后小声地问。 秦淮僵硬地转过去,极快地瞥了对方一眼,闷闷地应:“嗯。” 片刻,枭遥点了一下脑袋,说:“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秦淮那快要冒烟的大脑再次开始飞速运转,极力分析枭遥的这句话里是否还隐藏了什么别的意思。他像极了一只惊弓鸟,还是特别心虚的那种。 所幸,枭遥的神情并无异常,举止也没有任何异样。就见他慢腾腾地将自己的眼镜从石桌上拿起,接着用衣服的袖口囫囵擦了擦镜片,戴好,再抬眼看向他,说道:“写题吧。” “……哦。” 秦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他走过去,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下了。 后半节课,两人没有再为“谁不理谁”这个话题而发生交谈,大多数开口的时候都是在询问题目和讲解步骤。这种大家都闭口不提的微妙的默契让秦淮好受了很多,有点像是侥幸逃过了什么一般,至少没让他再感到心里没底。 最好枭遥什么都别再问,那样他也就可以顺势什么都不去想,更不用组织语言去回答。 于是顺了他的意,这件事就这么轻巧地揭过了,谁都没再提起。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秦淮逐渐接受了自己在面对枭遥时会感到不自在的这个事实。他起先还觉得别扭,但每每对上枭遥坦荡的目光,他便难免认为自己想太多,太卑鄙,就也努力用平常心去对待,至少希望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 更直白地来讲,就是死要面子。 这种表面上很平静的相处状态一直安稳地持续到了四月份。 ///// 四月,榆海的气候总算稳定下来,不像前段时间,还得白天单衣晚上棉袄地穿,好歹是有点儿真正入了春的样子了。 秦淮虽然还没换下厚衣裳,但里头穿得少了很多,天气热一些的时候,就单穿一件T恤,外头再套个冬季校服,快出汗了脱,觉得冷了再穿,很方便。 学校里又照例举办了艺术节的活动,每年四月份都要来这么一回,还把这一月定为了“艺术月”。时含沙在班里通知下去,下课后将几个有才艺特长的学生喊到了办公室,让他们去艺术楼参加海选。 秦淮自认为在这种事儿上没什么天赋,因此对他来说,这日子还是该怎么过怎么过,没有变化。但令他意外的是,枭遥居然参加了这次艺术节的比赛,还通过了艺术组老师们的初选拔。 “下午的活动课我要去艺术楼排练。”枭遥趴在秦淮课桌旁的窗沿,对他说。 秦淮没看他,低着头在订正英语听写本上的错误,闻言,只是“哦”了一声,而后道:“所以呢?” 枭遥撑起身子,似乎对秦淮的这个反应颇为不满。他撇了撇嘴,说:“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写作业了。” 秦淮还是不看他,闷闷地“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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