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打开,赵思礼抬起的脚尚未迈出,就见到了一个他最不想在这时候遇见的人。 “林总?”韩远刚从瞿江郁那出来,迎面撞了个正着:“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他主管商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圆滑,周全,最重要的是,眼毒。 “我来看图。”林世桉言简意赅。 “这样啊。”韩远是人精,既不问怎么是他亲自来,也不问做什么改动,只说:“瞿总这会儿恐怕没空,要不去我办公室坐坐?” 赵思礼怕他看出端倪,借口事忙,拒绝了他的提议。 “林总呢?” 未等林世桉开口,赵思礼先用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不舒服?”韩远关心道:“跟你说了空调别总调那么低,感冒就麻烦了。”他自作主张按了电梯:“正好,我那有药,给你和林总各冲一杯,预防预防。” 也是怪了,韩远从前哪在意这个,别说贴心给他预防感冒,不冷嘲热讽都算他心地善良。 韩远对外负责客户,不管是市场还是客户动向都掌握的十分及时,昨天刚听说林世桉公司立了新项目,据说是打算搞民宿。 近几年国家大力扶持旅游业,林世桉有野心,这几年的发展势头有目共睹,如果能和他保持深入合作,日后也方便他们拓展领域。 在海滨的项目韩远就看出林世桉对赵思礼的欣赏,借机搭上赵思礼的肩,本想给些暗示,让他说几句好听的,哄林世桉将民宿也交给他们来做,不想还没开口,便被赵思礼拂开,无形之中被拉开了许多距离。 韩远莫名道:“还记我仇?” 除了上午的事,他不记得自己还有哪里得罪了赵思礼。 “不要胡说。”赵思礼原本不想搭理他,可实在难以忽视那道紧跟着他,几乎快要将他灼透的目光。 他不觉得韩远的举动有多出格,即便是最普通不过的同事,这样的动作也属于正常范围内。 但今时不同以往,他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 何况…… 赵思礼摸摸侧颈。 林世桉直勾勾的注视总给他一种,他红杏出墙,在和韩远暗度陈仓的错觉。 感冒冲剂本就是韩远用来拉扯的借口,目的达到了他就没有再提这茬。不想助理前脚送来咖啡,林世桉后脚便说:“怎么不是感冒冲剂?” 他这哪有那种东西。 林世桉淡淡道:“流感高发期,的确需要预防。” “我那有。”看出韩远要谈正事,赵思礼及时起身,也算解了个围:“我给林总冲。” 林世桉不作声了。 办公室的小叶赤楠还是死了。 赵思礼不擅长养这种东西,要不是瞿江郁硬塞给他,说什么陶冶情操,他根本不愿意花时间在伺弄花草上面。 工作已经很忙了,哪有闲心照顾盆栽。 他拉开抽屉,忽然想起唐诗的窗台。那么多花草,不知道她是怎么养护的。 屉子里躺着一盒拆开不久的感冒冲剂,赵思礼手一顿,又推回去。 桌上摊着他随手画的草图,粗略打了个形。捻起一片枯黄的叶子,想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可能,一旁的电话突然震响。 他怔一会儿,拿起来走去窗边:“老师。” 楼下树木参天,茂密得遮挡了所有视线。赵思礼抬头,望向对面高耸的大楼。 “嗯,闲下来我一定去拜访。” 听多了这种话,他们各自都知道,这不过是赵思礼惯用的托辞。 电话那头传来深长的叹息,赵思礼垂下眼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他寄予厚望的老师:“我会慎重考虑。” 杜绛和从学校退休后便被设计院返聘,当初他就一直希望赵思礼可以继续深造,考研,出国。 赵建于原本就不喜欢他擅自改的志愿,盼着他能够迷途知返,就算不做老师,考个公务员也是好的。 别说出国,就是去外省读研赵建于都认为是在浪费时间。 除非,他肯放弃原本的专业。 加上秦怀已经开始在泰和实习,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杜绛和知道他有个谈了挺长时间的男朋友,先入为主认为赵思礼是为了对象才不愿意接受他的建议,为此没少生气,指着赵思礼的鼻子骂他迂腐。 他年纪愈长,有些事越发不能释怀。 他说赵思礼坐井观天,又说他恃才傲物,拿这点工资,这点成就就洋洋自得,殊不知人外有人。 先抑后扬,再抑再扬,说轻了怕不够份量,重了担心他因此受挫。一番苦心,赵思礼怎么会听不懂。 杜绛和带过的学生无数,唯独对赵思礼青眼有加。当初赵建于逼他转系,那么大的压力都抗下来了,起码证明他是热爱这个专业的。 “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好的机会你有什么需要考虑的。” 赵思礼笑笑:“老师,我快三十岁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说走就走的学生了。” “迂腐!”杜绛和气不打一出来:“三十怎么了,我退休了都可以返聘,你三十不到怎么不能跳槽。” 赵思礼无声叹气,他们都知道,跳槽只是第一步,外派和深造才是最终目的:“可是,老师。”转身的同时说:“我已经结婚了。” 电话两端的空气仿佛同一时间凝固住了。赵思礼怔然地望着门边不知站了多久的林世桉,再一次陷入空白。 杜绛和在那头发了一通脾气,挂了电话,且要生他几天气。这边赵思礼仍旧怔着,好一会儿才说:“什么时候来的?” “两分钟前。”林世桉走进来,顺手关门。 那就是听见了。 赵思礼认为这是他自己的事,就算结婚了也没必要事事向对方交代,但林世桉会问:“你要去哪?” “哪都不去。”他抽出u盘,拿起纸笔:“走吧,去会议室。” 林世桉一动不动。 赵思礼只好说:“我老师希望我跳槽去他那里。” 这显然不够。他继续道:“去了就要外派,少则一年,多则两年。”赵思礼想了想,如实说:“之后他会给我一个出国深造的名额,加起来一共四年。” 如果早一天接到这个电话,他或许会考虑。可迟了就是迟了,不管这对赵思礼而言是不是一个可以弥补遗憾的机会,正如刚才电话里所说,他早不是当年的他了。 那时候都没如愿的事,现在也是一样。 赵建于的偏见依然存在,而且,他结婚了。 不管这段婚姻是因为什么而开始,既然决定了要在一起生活,他就必须负起责任。否则,他便成了和赵建于一样的人。 林世桉静静听完,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刚才为什么不让韩远搭你的肩。” 赵思礼顿须臾,反问:“那你总盯着我们干什么?” 林世桉坦言:“我不高兴。” “我知道。”赵思礼同样坦然:“所以我甩开他了。” 尊重是相互的,既然林世桉尊重他,那他自然要以相应的态度回馈他。 天阴了,林世桉凝住的眉眼随着天光晦暗,他盯着赵思礼看了良久,忽然,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盒子,在渐暗的光线中缓缓打开:“原本想晚上给你,但我等不及了。” 一副对戒。 林世桉取出来,问赵思礼:“可以吗?” 现在问似乎迟了些。 林世桉靠近些许,叫他“思礼”。 这一次,赵思礼没有去纠正他。 呼吸声交缠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喘息在加重。 肖雨在办公区问有没有晚上一块吃烤肉的,过去不明显的响动在此刻突然放大。交谈声,脚步声,甚至于打印机工作时发出的声响,无不透过门板传入赵思礼耳中。 他又闻见了那股清晰的茶香。 “你用的什么香水?”他第二次问。 第29章 “你结婚了?” “我不用香水。”林世桉同样这么回答他。 真奇怪。 不是香水,却比香水的留香持久,馥郁。 嗅着这股味道,赵思礼恍惚在一瞬间回到了某个雨夜。 便是这个空挡将手伸了出去,继而蜷住。 “别……”他无甚底气,但不得不顾虑:“换个手指。” 林世桉照做了。 也正因这种姿态,让赵思礼很难对他说不。 他的讨好太明显,赵思礼偶尔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入怀疑,不明白他到底有哪点值得林世桉这样放低姿态来卖好。 指环一点点套入食指,在渐暗的天光下失去了它该有的光泽。 每个人天生都有属于自己的喜好偏向,也就是俗称的理想型。就像普通人欣赏明星,不一定想要和对方谈恋爱,纯粹只是欣赏。 赵思礼想,他对林世桉应该也是欣赏的。 林世桉抬头,那双眼睛无遮挡的暴露在赵思礼面前。 闪电短暂照亮了办公室,紧随其后的轰鸣声仿佛让整座大楼都随之震动。 不可否认,这双眼睛对他而言的确是有吸引力的。 戒指套牢的一刹,林世桉说:“四年不长,只要你想,就不必顾虑任何人。” 意识到他指得是什么后,赵思礼不禁有些发怔:“你不介意?”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他再次用了同样的话作为回答:“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赵思礼目光低低垂了下去。 从小到大,不管是穿衣打扮还是学习生活,每一样都离不开赵建于近乎强迫的安排。赵思礼从小就知道,他的喜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建于的期望。 赵建于希望他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就必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是秦怀,也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对他好。 他难道不知道考研出国才是赵思礼最好的机会吗,他当然知道,他知道赵思礼放弃了什么,所以加倍对他好,试图弥补和慰籍他的遗憾。 但也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告诉他,你应该怎么样,你要怎么样,否则便愧对了父母的养育和期望,印象里,似乎很少有人问过他真正的想法。 又一道轰鸣,雨点啪啪落下。 有一瞬间,赵思礼心中的天平几乎一边倒的朝着一个方向倾了过去。 “我……”随即顿住。 他可以改掉高考志愿,可以瞒着所有人和林世桉登记结婚,可一走四年……钱雨怎么办。 林世桉不着急让他回答:“你可以慢慢考虑。”他托起赵思礼的手,将另一枚戒指放置他掌心,轻轻道:“但现在,可以请你帮我戴上戒指吗?” 豆大的雨点啪打在玻璃上,光线更暗了。 赵思礼拿起来,理所当然朝着食指套去。林世桉和他一样蜷了手指,目光牢牢钉在他脸上:“无名指。” 无名指。 这一刻,二人的婚姻关系才仿佛得到了印证。这是赵思礼第一次和别人建立超出同事外的亲密关系,代表着,从今往后,他们要在一起生活,扶持,顺利的话,他们或许会成为陪伴对方最久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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