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才敢推开门进去。 病房很小,设施也比较简陋,有股消毒水和清洁剂混在一起的味。 一个房间有两张床,顾政羽正半躺在靠窗的那一张上,身后靠着枕头,羽绒外套脱了搭在被子上,身上只穿一件白毛衣,显得整个人特别单薄。 他的眼角和唇角都有被殴打后留下的淤青,眉毛上方贴了一层纱布,有血迹浅浅渗透出来,耳朵上空荡荡的,他的耳蜗也不见了。 这会又成了个实打实的小聋子。 但乔雀还是怕惊醒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走到床边,什么都没干,就站在那儿,盯着顾政羽看了很久很久。 顾政羽闭着眼,但他没睡,在无声的黑暗中也能感知到有人靠近。 【哥哥。】 在睁眼之前,他就已经比出手势。 他对乔雀太熟悉了,这大概是一种不必依靠视觉和听觉的专属天赋,即使封闭五感,也能洞悉到对方的存在。 乔雀‘嗯’了声,说完才意识到顾政羽听不见,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顾政羽扯起泛青的唇角,对乔雀笑了笑:【我没睁开眼睛,就知道是你。】 他脸上的淤青痕迹挺严重的,做任何表情都会牵扯到那些伤,笑一下都疼,但顾政羽强忍着,甚至努力把笑容扩大,不想让乔雀看出破绽。 “别笑。”乔雀说。 顾政羽看懂他的口型,就把笑容收回去了。 乔雀用手语问他:【疼吗?】 顾政羽摇下头,又用手摸了摸眉毛上方的纱布,比:【我现在很丑,你不要一直看我。】 这句话让乔雀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掐了一下,疼得快窒息了。 顾政羽没戴耳蜗,但乔雀还是出声了,问他:“你知道我刚才进门之前在想什么吗?” 他一直说,存心不让顾政羽听见,像是自言自语。 “我刚才在想,只要你没事,让我干什么都行。” “只要你没事,让我去死也行。” 乔雀没干过蠢事儿,但刚才在病房门口的的确确当了回傻子,傻到和老天爷做交易 他表情很平和,语气也不激烈,平静地说这些话,情绪都被藏起来了。 顾政羽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只看见哥哥的嘴一张一合,那些声音好像一只只长出翅膀的小蝴蝶。 它们不会停留在他的耳畔上,全都冷漠的绕过他,飞走了。 【哥哥,我听不见你说话。】 顾政羽神色低落,配上那一脸的淤青,显得格外可怜。 乔雀凑近两步,怕顾政羽身上还有伤,不敢碰,所以低下头,用嘴唇在他的头顶上轻轻碰了一下,隔着头发,亲亲他。
第24章 陈烟让乔雀看一眼就出来,但乔雀还是在病房待了十多分钟,除了开头说的那些话,他后面再也没张过嘴。 顾政羽一直在偷偷观察他哥的脸色,但乔雀藏得太深了,脸上什么表情都不露,更猜不到他心里怎么想。 等顾政羽的伤情鉴定结果出来,乔雀才和陈烟一起去找医生取报告。 肩颈部软组织损伤,左耳鼓膜穿孔,裂纹骨折,脸上的淤青因为痕迹明显,看着严重,但比起这些都算是轻的。 顾政羽眉毛上那道血痕是最吓人的,口子划得很深。 送来医院的时候他半张脸几乎全是血,滴滴答答往下落,简直触目惊心。 但医生说不算特别严重,缝合也很顺利,但愈合期要注意防止伤口二次撕裂,避免皮肤增生,否则疤痕恢复后就是一条特别刺眼的小肉虫蹲在那儿。 “伤口愈合以后给孩子涂点祛疤药膏就行了,没大事儿,放心吧。” 听医生这么说,陈烟也没彻底安心。 取完报告出来,她浑身都在发麻,两腿一软,差点往后栽倒,幸好乔雀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没事,我头有点晕,先在这坐会儿。”陈烟手里攥着报告单,说话都没力气。 乔雀把她扶到走廊座椅上,从陈烟手里抽走那张薄薄的报告纸,扫了眼,就问了三个字:“谁打的?” 陈烟揉了揉太阳穴,缓了几秒才说:“小羽说是三个想要钱的小混混。” 乔雀眼神阴沉沉地问:“人呢?” “已经被抓起来了。”陈烟说完,看乔雀表情不太对,怕他一冲动干傻事,接着又说:“那三个都满十六了,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你别跟着掺和,我来处理就行了。” “他们叫什么?”乔雀又问。 陈烟皱着眉,本来不想说,不愿意让乔雀搅和进来。 但乔雀就那么一直看着她,问了三遍:“他们叫什么?” “你这孩子...”陈烟叹口气,经不住被他磨,吐了三个姓名出来:“一个叫李城龙,一个叫赵波,还有一个叫于鸣。” 乔雀一听到李城龙的名字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把拳头攥得死死的,面无表情地跟陈烟坦白道:“李城龙是来找我的。” 陈烟惊了一下,“找你?你认识他们?” 乔雀点下头,“顾政羽提我了吗?”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顾政羽绝对把他摘出去了,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把他牵扯进去,否则陈烟不可能是这种反应。 果然,陈烟摇摇头说:“没有,他说你那会出去帮他买饮料了,全程不在场。” “我当时在家,没出去过。”乔雀说。 陈烟当即愣住,眉头拧得紧紧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太敢相信顾政羽胆子会这么大,做假笔录,不仅骗她,还骗警察。 这事的性质本来已经定了,就是敲诈勒索加故意伤害。 顾政羽做完笔录还问过警察,凭这两项罪名,能不能让那三个人被判刑? 警察说有可能,顾政羽是未成年,身体又有残障,案情性质比普通勒索更恶劣。 如果他坚持不私下和解,非要提起刑事诉讼,那李城龙肯定跑不了,因为他成年了,又是主谋,被判刑的几率很大。 另两个满十六,没满十八,处罚可能从轻,那就说不准。 当时陈烟也在场,她负责帮顾政羽翻译手语,那会她光顾着心疼儿子,什么都没多想。 现在冷静下来,回想起顾政羽做笔录时的状态,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劲。 顾政羽太镇定了,他把被殴打时的过程记得清清楚楚。 谁踢了他的头?谁用棍子打了他的腿?谁又踩烂他的耳蜗? 把从头到尾的时间线捋得特别细致,每一个细节都没落下,好像是刻意要把这些东西都牢牢记在脑子里,方便给那三个人定罪。 正常孩子被揍成那样,第一反应肯定是恐惧和痛苦。 但顾政羽没有,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流,正常得都有点反常。 警察本来还和陈烟说,孩子在遭遇暴力后可能表面装作没事,但心理创伤已经形成了,让她尽快找个心理医生给孩子看看,别因为这事留下什么应激障碍。 “他到底怎么跟你们说的?”乔雀明显急了,询问的语速都变快不少。 陈烟没说话,她头疼得厉害,一想到顾政羽可能隐瞒实情,心都凉了半截。 乔雀等了半分钟,等陈烟慢慢缓过来劲,这才听她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按照顾政羽的说法,那三个人是他在集市上碰见的,当时人多,他们有贼心没贼胆,不敢下手,所以偷偷跟踪顾政羽回家,等下午家里只剩他一个人时,就趁机来要钱。 顾政羽当然不给,拔腿就往外跑,结果被那三个人追上,把他拖到旁边巷子里打。 他意欲反击,反倒彻底激怒对方,最后手机被抢,耳蜗也不知道被谁踩烂了。 幸好不久后有人路过,帮他报了警。 之后顾政羽被送到医院,陈烟和陈耀荣那会正好做完检查,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在停车场,一听顾政羽出事,又忙不迭地跑回来。 老头看见孙子满脸血吓得心脏骤停,全身麻痹动不了,护士赶紧用担架把人抬走了。 陈烟一直在哭,浑身止不住地抖,从身体到心理都彻彻底底崩溃掉,都不敢问医生,顾政羽是不是还活着。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小羽说你当时不在家,他本来想跑出去找你,但还没找到就被那三个人追上了。” 陈烟说完,深深吸了口气,哪怕顾政羽已经脱离危险,但她仍然心有余悸。 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顾政羽那张沾满污血的脸。 乔雀听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心里基本就有数了,眼神冷得像块冰,一点温度没有。 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要走。 陈烟赶紧站起来拦住他,“你要去哪儿?” “去看顾政羽。”乔雀面上不显,但声音明显压着火,脸色沉得可怕。 陈烟也来气了,板着脸问:“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不说实话,一个又什么都不说。 陈烟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被俩孩子蒙在鼓里,心里能好受吗? 乔雀还嘴硬,直接回了句‘没事儿’。 陈烟简直被他气得胃疼,“乔雀,你先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今天下午到底发生什么了?” 陈烟神情严厉,撑起一副摇摇欲坠的身子骨挡在乔雀面前,大有不说清楚不让走的架势。 乔雀再犟也不敢和陈烟较劲,难得用恳求地语气说回话。 “烟姨,你让我先找顾政羽问清楚,他现在什么都敢瞒着我了。” “他瞒你什么了?” 乔雀静了四五秒,才沉声回:“他故意的。” 陈烟先是怔了两秒,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他故意招惹那些人打他?怎么可能呢?他又不...” “因为我。”乔雀打断她。 陈烟震惊地张着嘴,无数疑问涌到嘴边,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只能暂时保持沉默,心情无比复杂地看着乔雀。 “我先去找顾政羽,晚点跟您说。” 还没等陈烟同意,乔雀就急忙绕过她走了。 乔雀走得很快,他都快气疯了,理智全凭一口气撑着,愤怒和心疼两种情绪反复交错着占据大脑神经,在即将爆发的那条临界线上蓄势待发。 半小时前,护士来帮顾政羽做夹板固定。 他的左小腿有轻微骨折,幸好骨头没移位,休养两个月就能好,但疼是肯定的。 这点疼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尚在忍受范围之内,但对顾政羽来说就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因为他听不见,所有注意力只能被迫集中在感知上,导致痛感会被放大好几倍,疼到极致还叫不出声,只能一边流泪一边忍耐,在这种无法释放的煎熬中盼望时间过快一点。 乔雀进来的时候,顾政羽刚疼完,才睡过去,眼角还挂着没干透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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