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像鸵鸟一样埋头,假装声音的来源是另一个人。 “怎么会,我只是喜欢找找乐子,为平凡的生活添油加醋。” 好好好,添油加醋这个词真是用得好,用得江声想揪住他的头发给他哐哐两下,再啪啪两下! “……少来没事找事了。”江声板着脸暗自咬牙,抱着头把脸埋下去,镜片被呼吸染出一片白雾,干脆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自暴自弃,“你说出去也没人信,你说,你现在就说好了!” 这种事情倒是没有道德层面和法律层面的问题,就是说出去丢人。很丢人!显得他很随便很不正经…… 他是这样的人吗?! 江声想了想,略微心虚地想,大概、也许、可能不是? 除此之外,就是和沈暮洵的捆绑程度更深罢了。 但现在捆绑程度难道还不够深吗,江声可以完全不在乎了。 “急什么。”卜绘啧了声。 头发扎眼,他把自己的杂色毛捋进兜帽。深邃的眉眼被清晰地展露出来,眉钉亮晶晶,看得江声眉毛幻痛了一下。 卜绘是很符合江声刻板印象的rapper形象,虽然他不说脏话,也不会动不动哟哟哟,但是身上很多纹身。 手背上有线性的纹身,黑色的线条一路压过手腕没入袖口。额头上也有,但都很简洁,不显得繁琐。 江声总是不大懂,他觉得纹身和打骨钉都好疼,特别是纹在脸上,在脸上打孔,那不是得疼死。 卜绘靠上椅子,长腿磕在桌下,“你不是有些小聪明吗,建议想想怎么贿赂我。” 贿赂。 江声镜片上满是雾气。他把眼镜摘下来拿衣角擦了擦,在这瞬间代入了一下严落白。如果是严落白会怎么说? 想了想。 ……算了,想不出来。 “贿赂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这个人有没有诚信,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办?” 江声把眼镜戴上,努力让自己两眼无神,显得更可怜些。 “算了,没关系,不就是曝光我和沈暮洵的奸情么,不就是害得一个刚破产的人流落街头被人指指点点嘛,这算什么,更难的我都经历过了。无所谓的,我很坚强。” 卜绘:“你当我是白痴吗?” “白痴怎么了?有人想给我当白痴我都不让。”江声无力地抓住头发,“你不能为我当一回?” 卜绘罕见地沉默了一下。他恹恹的下垂眼第一次正经地抬起来看了看江声,眼皮上的痣被收住,让人觉得有些冷戾的凶。 而后眉毛扬起歪了下头,“你这个人还真是和传言一样的随便。” 好笑,就一句话就判断他很随便?虽然他就是很随便。 “对啦,就是这么随便!都玩偷晴play了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私下里烟酒都来的。” 江声的头埋得更深,挤开了鸭舌帽,一头黑发蓬松地炸开,被清瘦的手抓得更乱,“快说吧我求你,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才叫人难受,让我直面暴风雨,你不知道吗,真的王者都是从暴风雨中成长的。” “我没打算说出去,”卜绘伸手收拾面前摊开的书本,微哑的声音带着一种隔岸观火的悠哉,“这种事情对我又没什么好处,我只是好奇,是不是很刺激。” 江声趴在桌子上,“刺激什么,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就挺无聊的。” 卜绘把书整理好,递给前排的同学。显然书是借的,他只是旁听。 “你没想过吗,万一我有视频呢?” 江声震撼地把脖子转过去盯着他,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卜绘那个角度怎么可能有视频?而且他也没看到他拿手机,是在吓唬他吧,这个讨人厌的麻烦鬼! 但是,但是万一是真的? 江声冷静下来。 真的又怎样?真的就真的,当时的露台那么黑,应该也看不出什么。 吧? 江声狼狈地把帽子重新扣在头上,恨恨地骂自己。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绝不会再有下次了。绝对不会! “叮铃——” 下课铃声响起,大家开始陆续地收拾东西站起来,喧闹声像是慢慢沸腾的水。 卜绘半眯着眼睛,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恹恹的阴沉。他在江声黑框眼镜后几度闪烁的眼睛上打量,眉梢一挑,“很惊讶吗。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 “我杀了你。”江声双手紧攥! “涨涨教训呗。下次记得注意场合,不是谁都愿意当你们play的一环的。” “我现在就杀了你!”江声拍案而起。 “哎呦。”一道温厚的声音响起,江声转过头去,林之姮抱着教案扶着桌子站在面前。 她穿着天青色的厚棉衣,长裙和雪地靴,笑吟吟地看看卜绘,又看看江声,“从上课就看你们在吵,宁宁,怎么把阿声惹到了?” 卜绘耸肩,“开个玩笑。” 林之姮拿教案拍他的头,“给人家道歉。” “我又没——” “啪!”又拍一下。 卜绘不太乐意地,“对不起。” 江声有些诧异。他有人撑腰立刻得理不饶人,推了推眼镜,哼哼着,“一遍不够。” 卜绘不耐又疲倦地啧了声,还是低下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三遍也不够。” 卜绘抬头看他一眼,黑眸眯起,“少在这里小人得志。” 江声抱着胳膊,“你的嘴脸也没多好看。” 林之姮失笑,用教案挡住卜绘的视线,把他像赶苍蝇一样赶走,“快滚,去把你弟弟叫回来。” 卜绘站起来,耸了下肩往外走。 林之姮对江声点点头,温和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笑着说,“宁宁那孩子有时候是招人生气。他脾气坏,就喜欢招人烦,你别理他就好了。” 江声指指卜绘的背影,“宁宁?” “是小名。”林之姮引着他往外走,汇入下课转教室的人潮中,她镜片底下的眼睛已经有了些细纹,岁月的痕迹不减她的温柔,“好孩子,好久不见,怎么瘦了好些?” 江声低头,看看自己企鹅一样鼓胀的衣服,连他再怎么自恋都说不出这种话。 沉默了下,他转换话题,“老师和他很熟悉?” “当然,他是我的外甥呀,就住在我们隔壁。”林之姮说,“是不是还挺惊讶的,他看起来和我们一点也不像。” 表亲长得不像倒是常事,但卜绘的特立独行,和静水流深般温柔清隽的林之姮、林回俨然是割裂般的差别。 江声诧异,“我之前来老师家可没见过他。” 又忍不住愤愤,和招人喜欢的林之姮林回不一样,卜绘完全是招人讨厌。 “宁宁有自己的事业,平时不常有时间。”林之姮的办公室就在这楼,两个人自己走了几步就到了。 今天阳光不错,暖光被窗户切割落入编织椅上,上面还被铺了碎花的软垫。 林之姮把椅子推给他,接了一杯温水,扶着披肩的一角放在他面前,“阿声的综艺我看啦,我们阿声是个受欢迎的好孩子,这很好。” 江声嗫嚅:“……不,那个东西还是别看了吧。” 尤其是还是被老师看,这和社死有什么区别? “前些天小回的综艺我也看过了,那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希望没有给阿声添麻烦。” 江声被她说得坐立不安,受之有愧。 当时综艺的时候他忙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别说关照林回了。 事后林回大概想找他庆功道贺,偏偏撞上他和沈暮洵东躲西藏,也不是个好时候,潦草发了信息又道别,一直都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等等。 江声大脑忽然转动一下想到了什么,“老师。” 林之姮疑惑道,“怎么了?” “老师刚刚让宁……不是,卜绘,去叫弟弟……?” 林之姮笑吟吟的,“小回的身体好了许多。我想马上要期末了,没有提前申请撤回休学,让他跟着我来看看。那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很喜欢你,三番四次说要去你以前的工作室看看,我就让他去旁听了。” 雕塑系的材料工作室有好几个,有学生的作品实在出彩的话,会征求学生的意见,收录在工作室的展柜里。江声在其中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江声手里捧着热乎乎的杯子,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到卜绘,一会儿又想到林回,一会儿目光落到林之姮的身上。 和林回在一起的时候,江声是有打算再久一点就和林之姮说的。虽然感觉像是拐带了老师的乖孩子,但是他也没想过隐瞒太久。犹豫的原因是他太清楚自己的本性,对于一段无法持续的感情,还有没有必要告知林之姮,他无法确定。 但是两个人分手得太快,连江声都猝不及防,更别提和林之姮有所交代。 这种隐瞒似乎说不上错,但毕竟有过这段关系,在面对林之姮的时候还是会难免不自在。 门外紊乱的脚步声中,倏然有两道格外清晰的在靠近。 “嘎吱——” 江声在门被打开之前,就有所预感地回头。 卜绘站在前面,黑色的冲锋衣很帅气,耳骨打着一串亮晶晶的银钉,细碎的光显得很酷。 而后面的人关上了门才走过来。 他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有和他那张脸不太匹配的身高。 黑发浓密,眉如远山,鼻梁挺拔,容色带着淡淡的清润。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典型的白月光初恋脸,不会很冷淡,是相当温柔,温柔到会让人没办法的类型。 他和江声对视一眼,便弯着眼睛笑起来,嘴角的酒窝很显眼。 江声其实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样子对待他,但一看他这样子又有些觉得好乖巧。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乖孩子? 他还是笑起来,“小回,好久不见。” “是好久。”林回这样的慢性子三两步走过来,抓着江声的肩膀上看下看,身上淡淡的药苦味让江声想到一个人。 但他们两个身上的药味是不太一样。 硬要说的话,江明潮身上是清苦的中药味,更绵长些。林回身上是很淡的消毒水味,被洗衣液的清香冲得很淡。 这俩要是站在一起,就主打一个中西结合了。 林回俯下身,黑色碎发垂落,黑眸带着担心,“江江,你是不是瘦了?” 林之姮喝着保温杯里的茶水,兀自点头,“是吧,我说过了,这孩子都不信呢。” 江声抱着穿了起码五层的自己,“……?” 卜绘轻嗤一声,自行坐到一旁的木椅子上去,长手一身就抄起水杯给自己接水,“别管,他们一家都是操心过剩的瞎子。” 林之姮拿教案砸过去,和江声道,“阿声,你就说他是不是招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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