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要不我今天还是回去陪你……”陈玉辉的声音里饱含着忧虑。 “不用了陈老师,我想……我想自己呆一会。”贺春景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整理那摊摔成肉泥的心脏。 “好吧。”陈玉辉叹了口气,“有什么问题一定找我。” “嗯,老师再见。” 贺春景挂断了电话,脑子里空空的,只余一个念头。吕忠死了。 因为自己和马进宝之间的矛盾被陈藩急中生智,转移到吕忠头上。 吕忠或许是事后发现真相,恼羞成怒报复心起,不但害了他自己,也害了乳品厂十来名无辜的工人。 贺春景茫然地望着窗外,隔壁传来滋滋啦啦的炝锅声音,到了饭点,千家万户埋锅造饭,忙着经营自己的家庭。 可是有那么多人的家庭,就此毁了,变了。 而他龟缩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敢做。 贺春景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仿佛自己动了一下就会被所谓苍天有眼看个正着,降下几道天谴把他劈了。 太阳滑入丛丛钢筋水泥森林之中,地板上血红色利剑一般直指向贺春景的光束也缓缓挪开了去,消散进昏黑冷酷的夜幕里。 窗外路灯唰地起来,贺春景被迎面泼了一脸的橙黄色亮光,这才回过神来。 他抬起僵硬的手揉了揉眼睛,凝滞的思维重新运作起来。按亮手机屏幕,他发觉自己在沙发上坐了足有两个小时。肚子里空空的,但他又吃不下什么,只想尽早把这噩梦似的一页翻过去。或许到了明天,或是多过去几个明天,他就能好受一些了。 贺春景机械地洗漱,躺到床上盖起被子,却在阖上眼睛之后,脑子里出现了一幕幕烈火焚烧一切,他的工友们哀嚎着逃走的画面。他心惊肉跳,赶快抬手开了台灯坐起来,绝望地捂住了脸——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回去乳品厂了。 贺春景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给陈玉辉发了条短信过去。 -贺春景:陈老师,明天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去乳品厂看看我的东西? 忐忑地等了一会儿,贺春景收到了回复。 -陈老师:好的,你注意休息,不要多想。 贺春景盯着那句不要多想看了半天,参不透陈玉辉是否对他和吕忠的关系起了疑心。不过陈玉辉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却是话锋一转,提起了上学的事。 -陈老师:春景,借此机会,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上学的事。这次爆炸让我十分后怕,老师还是更乐于在校园里见到你。 贺春景怔了一怔,陈玉辉并未对吕忠的事追根究底,贺春景便暂时做鸵鸟状,松了口气。 他知道陈玉辉在此时重新提起这件事情,是想让他转移注意力,不要因为乳品厂的事情过于忧心焦虑。 可一时半刻,他觉得自己给不了陈玉辉一个答复。 他甚至不知道陈玉辉所说的缪斯是什么。 贺春景决定假装已经入睡,把陈玉辉抛过来的选项暂时搁置。他重新躺下,只是这一回再不敢关灯了。 他无可避免地想起陈藩。 陈藩自从三天前被一个电话紧急叫回了家里,就再也没来过一条消息。 这样也好,贺春景想,他忙着家里的事,就关注不到乳品厂的爆炸案了。或许再过两天,等陈藩空出时间来再找到自己,贺春景就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可以若无其事地蒙混过关了呢。 陈藩在他面前总表现得那么风流洒脱,甚至贺春景觉得他身上自有几分“思无邪”的意味在。无不敢想,无不敢做,无不可与人言。 陈藩像一阵自由的风,从贺春景的发丝间、指缝里轻伶伶地吹拂过去,。 贺春景不希望这阵无所拘束的风被沙尘和雨雾牵绊消磨,他希望陈藩永远做裘马轻肥的少年人,张狂恣意地活着。 事情皆是因我而起,就让我独自承担好了。 贺春景决定这事情万不能叫陈藩知道了去。 他心里疙疙瘩瘩全是事,自己梳又梳不开,理也理不顺,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坠入到无知无觉处去了。 但没睡多久,贺春景朦胧间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挣扎着想起身看一看,却感到四肢都乏极了,眼皮也睁不开。 或许是陈玉辉放心不下他,又决定回来陪他过夜了呢,贺春景迷迷糊糊地想。 不多时,他身边床铺沉了沉,冒着潮气的一具身体毫不客气地拱到了他的身边,伸出手紧紧给贺春景的腰搂住了。 贺春景这才彻底惊醒,低头一看——腰间那颗大脑瓜,不是陈藩又是谁!
第30章 弯 崽 码 头 陈藩身上寒凉的湿意透过毛巾被,洇在贺春景大腿赤裸的皮肤上。 贺春景往窗外看了一眼,橙黄色暖光里穿引了千丝万缕细白银线,雨点声被风摇树叶的动静遮盖住了,他这才略显迟钝地发现窗外落了雨。 陈藩少见地没有把头发抓起来,细碎刘海遮在眉眼上头,平添几分天真乖顺的孩子气。 贺春景意外察觉,与往日的意气风发不同,陈藩此刻看起来有些疲惫。神情蔫巴巴的,尽管绒扇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但仍掩盖不住阴影底下泛着青的皮肤。 “陈藩?”他小声试探。 陈藩的回应是把脸更深地埋在贺春景腰间,并来回蹭了两下,手臂也收得更紧了。 贺春景的脸腾地热起来,这是在干什么! 他用力把陈藩的脸从自己怀里拔出来:“陈藩!你湿漉漉的,先去洗澡再……再干别的!” 他的本意是让陈藩松开他,去洗个澡换身干爽衣服,两人再坐下来有事好说,不然这样水涝涝在床上滚作一团像什么样子。 陈藩人累嘴也不闲着,连眼睛都不睁,张口就来:“你想让我干点别的?” 贺春景最受不了他说混账话,一个巴掌糊在他脸正中央,揪着刘海把那张俊脸推得远远的:“你半夜三更过来犯浑来了是吗!” 话音未落,贺春景手腕子就被陈藩握住。他吃痛松手,陈藩趁机把掌心滑进贺春景手里,和他十指相扣着把手牵到一旁。 “我好累,”陈藩嘟哝了一句,“抱一会儿。” 贺春景愣了一下,陈藩在他面前从来都那么游刃有余,何曾显露出一星半点的弱态来? 他今天这个样子根本就不对劲。 回想起三天前陈藩匆匆离开时,陈玉辉说起的那个“陪陪她”,十有八九是和这个有关。 他猜得没错。赵素丹接连一个礼拜没怎么看到陈藩,状态变得很不稳定,连着大闹了三天。这些天陈藩衣不解带陪在她身边,随时随地配合她聊天说话弄巧卖乖才算把人安抚好了。 陈藩在家里待得快要窒息,今夜看赵素丹吃了药睡下,这才想也不想地逃离了别墅。 出门之后他淋着雨走了一阵子,实在无处可去,摸到口袋里陈玉辉留下的备用钥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地方可以收容他。 而且这地方还有贺春景,他喜欢和贺春景待在一块。 贺春景头一次见他示弱,打心里生出一股不知所措的感觉来。他傻呆呆任由陈藩搂着,二人就着一趴一坐的姿势僵持了三五分钟,贺春景终于忍不住,伸手又推了推陈藩。 “你起来,别真睡过去了。”贺春景往边上撇了撇腿,发现大腿上已经有明显的湿痕,想必那毛巾被已经不能盖了。 陈藩竟像是在这短短几分钟里陷入了沉睡,被他从梦中推醒了,抬头递过来一个迷茫的眼神。 “这样不行,你吃饭了没有,我去弄点吃的,你洗个澡。” 贺春景强拉着他坐起身来,也顾不上和他计较这情侣般的做派。 “没有。” 陈藩被贺春景腿坐在床沿上,含糊应了一句,而后伸出手用力搓了两下自己的脸,打起些精神来。 贺春景又洋娃娃和小熊跳舞似的晃晃悠悠给人拽起来,塞进浴室。他听着里头的水声哗哗响起来,这才翻出一套背心裤衩新牙刷从门缝塞进去,搁在洗手台上,转身淘米做饭去了。 倒不是他想给陈藩弄出多大阵仗,单纯是因为他晚上也没吃,现在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被陈藩一打断,他自己也觉出饿得发慌。 估摸着是陈藩冲了半天的水才把自己冲清醒,等他推门出来的时候,贺春景已经在炒第二个菜了。 “把西红柿炒鸡蛋端走吧,锅里这个也快好——”贺春景扭头叫他端菜,冷不防看见站在客厅里遛鸟擦头发的陈藩,吓得魂飞胆丧,差点把手里的平底锅飞出去。 “你怎么不穿衣服啊!?”贺春景登时就把眼珠子转回锅里,死死盯着在油锅里吱哇乱叫的菜叶子,“不是给你放洗手台上了吗!” “里面太热,出来醒醒神。”陈藩一个澡洗精神了,嘿嘿笑了两声,流氓啥样他啥样, “怎么样?” “不怎么样!谁没有似的!”贺春景关了火,拿起旁边的红肠打算切片。 不巧陈藩那根丢儿当啷的玩意儿又在他脑子里欢蹦乱跳了,气得贺春景把香肠往边上一摔,打算今晚吃素静静心。 谁知身后一阵窸窸窣窣,陈藩穿好了衣服走过来,越过贺春景肩头瞧了瞧:“这么素啊?” 贺春景被耳边贴得太近的声音震得一激灵,恶狠狠抄起案板上的红肠三两下掰碎了扔在碟子里:“端走!” 陈藩吃吃地笑起来,端起一荤一素上桌去了。 西红柿炒蛋、蒜蓉白菜、手掰肠,两个饥肠辘辘的半大小子一人刨了半锅米饭,泡着菜汤吃起来。 陈藩扒拉着碗里的饭,感觉热气熏得他眼睛也有些发烫了。 他忽然就想起来小时候,爸妈都还没疯成今天这样的时候,赵素丹也会让他从厨房端菜出去,三口人坐在桌边热腾腾地扒饭。 然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他这里不好受,贺春景那边也是一样。 虽然八岁之前的记忆都模糊得差不多了,但是那种家庭温馨的氛围,只要经历过就一辈子都忘不了。 名为怀念的情绪攀上心头,贺春景低头送饭的时候鼻子尖微微发酸。 或许当自己脱离了不幸的原生家庭,和心爱的人重新组建起一个家,就是眼下这种感觉吧,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想。 同时,他们望向对方的眼神穿过一桌冒着热气的碗盘碟子交汇在半空里,那一瞬间他们似乎都察觉到了对方在想什么,于是电光火石般碰了一下,又纷纷欲盖弥彰地转眼看向了别处。不可言说。 饭后陈藩很自觉地跑到厨房洗盘子,贺春景对于这一室小两口过日子的气氛诚然是有些不堪承受,回屋躺下装死。可是他刚刚一觉睡顶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能再次入睡,只能在心里默默数羊。 数到九九八十一只的时候,陈藩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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