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景松了口气,把听筒放回电话上。他看着计时器小小的电子屏幕,从口袋里掏出两枚跟陈藩借来的硬币,压在木头桌面上。 贺春景垂眸看了看桌上的钢镚儿,要是他和他们的关系也能像这样钱货两讫、当面结清就好了。 他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摩擦声,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不禁愣住了。 陈玉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店里,正若有所思地从身后望着他,二人目光相撞,贺春景脸上腾地红了。 陈玉辉是不是都听到了,他的窘境,他的不由己。 “陈老师,你怎么来了。”贺春景低着头,把椅子推进桌子底下。 “刚刚在楼上忽然想起来天气热,家里又来了小朋友,冰箱里应该备着些雪糕冰棍儿之类的,”陈玉辉揽着贺春景走到冰柜前面,从旁捻下一只塑料袋递给贺春景,“巧了,现在小朋友自己选吧。” 陈玉辉身上仿佛天生就有一种宽厚的魅力,能够把贺春景敏感的自尊心包裹得严严实实妥妥帖帖,让他不从自己这里受到一点伤害。贺春景低落的情绪被他三两句话扫空,冲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十分不好意思地伸手捡了两根冰棍丢进袋子里。 “不拿一根这个吗?”陈玉辉指着包装上画着奶牛图案的雪糕,“我记得这是你们厂里产的。” 贺春景十分惊讶,依言抓了两根小奶油放进塑料袋:“陈老师还认得这个?” 陈玉辉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又点了点冰柜:“判卷子判的,但凡有字,再小的细节我都能扫描到。” 贺春景第一次看到陈玉辉表露出这么幽默又随和的一面,他噗嗤乐出来:“陈藩就是不在这,这话让他听到了,下次答卷子都得吓得不敢落笔。” “他啊,”陈玉辉摇摇头,一想到陈藩就一个头十个大的样子,“他那卷子你是没见过,他压根不落笔。” 想起陈藩的文盲病,贺春景笑容敛了一半。他轻咳一声,提着袋子说差不多了,让陈玉辉结了账,二人兜着一口袋冒寒气的冷饮,上楼去了。 楼道里光线暗,贺春景走在前头。 他从大太阳底下骤然进入到阴冷冷的楼里,眼前闪着一团团墨绿色的阴影,看不清楚台阶。脚下不知怎么一绊,他惊呼一声向前摔倒,只听得身后陈玉辉两步赶上来,竟从后将他搂住了。 贺春景接连被吓了两番,挂在陈玉辉臂弯里喘了好几下才平复过来,眼睛也适应了黑乎乎的光线。 “谢谢陈老师。”贺春景尴尬地推了推陈玉辉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试图挣脱出去,但身前的手臂竟纹丝不动。 他这才发现,与陈玉辉那副儒雅外表十分不相符的,他的臂膀坚实极了。 而此刻,他感到胸前才消肿没几天,现在正格外敏感的乳尖正抵在陈玉辉温热柔韧的掌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寻常的反应。 贺春景尴尬极了,只得朝侧面撤了一步,抓紧了楼梯扶手。 硬挺的小东西从掌心里划过长长一道,留下暧昧的触感。 陈玉辉却神色如常,什么也没感觉到似的收回了手:“看不清路就抓着扶手慢点走,这么着急回家吃雪糕,果然是小朋友。” 全然是长辈对待孩子的口吻,贺春景放下心来,怪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噔噔噔往上迈。 他走得急,并未看到陈玉辉用拇指悄然蹭了蹭自己手心,也未看到男人骤然暗下来的眼神。 陈玉辉抬腿跟上去,眼见贺春景站在自己那处猛兽洞窟之前一无所觉,扬着红扑扑的小脸朝他露齿一笑。 “走急了,发现没带钥匙。”贺春景指了指锁眼。 陈玉辉也笑着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替他打开了门。
第28章 被选中的缪斯 进屋打开冰箱,贺春景发现这冰箱里空空荡荡,只在冷藏室里冰着几瓶矿泉水。他蹲下身把冷饮填进冰箱里,忽然陈玉辉从身后哗啦啦递过来一串钥匙。 “备用钥匙,你拿着。” “谢谢陈老师!” 贺春景关了冰箱门,十分活泼的从地上蹦起来颠了两下,乐呵呵接过钥匙串塞进裤兜口袋——这还是陈藩的裤子,贺春景穿大了一号,并上腿空荡荡像穿了条短裙似的。 “这屋很久没开伙了,但我记得有口锅。回头你找出来,买点菜就可以自己做了。”陈玉辉拉开橱柜找了找,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口平底小锅,“这呢。” “好,我一会儿回厂里收拾一趟,东西和钱都在那,拿了钱也好买菜。”贺春景摩挲两下小锅的木柄,眼睛亮晶晶的。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租住上一间两居室,还能开伙做饭! 这一切都要感谢陈玉辉的善良与大方,贺春景望着陈玉辉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感激。 陈玉辉微笑着将他带出厨房,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贺春景当然乖乖照做,此时的陈玉辉对于他来说,其伟岸与可靠程度简直不输于自己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父亲。 “刚才你在和家里人打电话?”陈玉辉在贺春景身旁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整个上半身向贺春景前倾过来,面上全是诚恳与关切。 贺春景笑容僵了僵,却还是犹豫地点头。 “那,你介意和陈老师详细聊一下你的家庭状况吗?” 陈玉辉轻轻握住贺春景搭在腿上的那一只手。 年长者的手掌宽厚有力,以一种充满坚实可信力量的姿态温暖着贺春景泛凉的手,也动摇着贺春景霜痕遍布的心。 贺春景抿着嘴巴不做声,心里却撕裂般拉扯,一方面期盼陈玉辉能帮助他做些什么,一方面又觉得陈玉辉与他非亲非故,自己不能再索取更多了。 “你是个好孩子,而且和我们家这两个孩子,陈藩、陈鲜都成为了好朋友,尤其是陈藩。” 提起陈藩,陈玉辉叹了口气,神情惆怅。 “陈藩这孩子,虽然锦衣玉食的,但他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家人之间经常闹矛盾。” 贺春景感觉自己一颗心变得皱巴巴的,之前他有隐隐感觉到陈藩的家庭关系不大好,但在听到陈玉辉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之后,难免又对陈藩多了些怜爱。 甚至他大胆猜想,陈藩识字困难的毛病,会不会就是由此而来? “所以看到陈藩多了一个这么积极向上的,阳光开朗的朋友,我感到特别的欣慰。”陈玉辉打断了他的神游发散。 “我也没有特别……他……”贺春景被夸得不大好意思,还想问陈藩父母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却发现这种刨根问底实在有些僭越,于是改了口,“他平时性格还挺好的。” 陈玉辉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他对你确实很好,不论是主动去厂里找你,还是这次把你救出来,都让我挺意外的。” 贺春景脸红了,他欲盖弥彰地低下头去,因此错过了陈玉辉唇边泛起的一丝玩味笑意。 “春景,我可以让你重返校园。”陈玉辉说。 贺春景被这句话砸得耳中一阵轰鸣。 他惶然抬头望向陈玉辉,生怕自己听错了。陈玉辉面上坚定的表情却告诉他,事情正如他所期盼的那样,他的复学有希望了。 贺春景感觉自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大馅饼拍在了头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还被他撞上了! “二中本来就有贫困生助学绿色通道,如果你来的话,不但可以申请免除学费,成绩优异的话还可以拿到奖学金。”陈玉辉早料到了他的反应,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我回去思量过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你的学籍,我需要和你的家人协商一下,所以想要提前了解你的家庭状况。” 贺春景简直语无伦次了,他紧紧攥着自己宽大到有些滑稽的裤边,指甲和着布料深深嵌进自己的手掌之中。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美梦,但手上火辣辣的刺痛又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在他面前的。 “我不能……”将这违心的三个字挤出牙缝,他无力再说下去,把脸深深埋进双手。 陈玉辉倾身张开双臂,把贺春景颤个不停的身子结结实实揽进自己怀里。 良久,贺春景平复了一些,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 他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陈老师,谢谢你,但是我没有理由接受这个。” 贺春景抹了一把脸:“到现在为止,你,陈藩,鲜儿姐,你们帮了我太多了,我连这些情谊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偿还。说到底,我就是一个你们碰巧遇见的外人,和路边随便一个小猫小狗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把我捡回去,比捡个小动物回去要付出的一切要多太多太多太多了。” “春景,”陈玉辉搂着他的手臂用力紧了紧,“不要这么说自己。” “真的,陈老师,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不是自贬,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贺春景神情认真极了。 “而且等我攒够了念高中的钱,就复读一年再参加中考,我对自己的功课还是很有信心的。而且每年那么多人考不好都去复读,我觉得这事不丢人。” 陈玉辉眉头逐渐皱了起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九年制义务教育是不允许毕业复读的吗?” “……什么?”贺春景脑子一空。 “而且中考有年龄限制,往届生年龄超过十七岁是不能够参加中考的。”陈玉辉定定望着怀里脸色唰地惨白下去的少年,“我没记错的话,你身份证上的生日大,来年就要十七岁了。” 贺春景有如当头棒喝,一时间眼神都聚不起焦了。 他想起自己中考成绩下来,想要去学校填志愿,却被舅妈蔡玲拦在家里那天。 舅舅供职的育种场倒闭了,蔡玲说家里困难,极力说服贺春景外出打几年工,承诺等家里情况好些了,就送他回学校复读,再重新考个高中。 “那能耽误什么事,想我们以前二十来岁念高中的都有!”蔡玲的手死死抓着贺春景,就好像一放他走出家门,整个家就会哗啦一声散了似的,“你是大孩子了,我们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什么都没短了你的,你就帮帮舅舅舅妈,帮帮你弟弟吧!” 蔡玲指着天向贺春景发誓,等家里宽裕些,一定送他回学校。贺春景咬着牙不答应,蔡玲就要当着左邻右舍的面,拉着一家三口给贺春景下跪。 贺春景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答应下来。 原来蔡玲压根就没想要他念书。 “不可能。”贺春景惊惶地看向陈玉辉,“我舅妈明明说,我打两年工,就让我回去念书……她……” 贺春景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格外愚蠢。 舅舅一家是因为什么来到自己身边的,自己对他们而言究竟有什么价值,他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你要是愿意,以后就回到学校去。学校不像社会上那么复杂,有同学朋友陪伴着学习进步,你和鲜儿,和藩藩一起,以后考个好大学,学喜欢的专业,毕业找个好工作,高中就是这一切的起点。”陈玉辉仍在一旁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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