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真不是兄弟们开车技术有问题,他们……”负责司机调度的胖男人沉不住气了,抹了把汗,开口。 下一秒那钢笔就拔开笔帽朝他一甩,胖男人不敢后退,闭着眼猛缩脖子,硬生生接了满脸的蓝黑色钢笔水。 唐铭站他旁边糟了池鱼之殃,心疼地看了看自己衬衫前襟沾到的墨水点子,撇了撇嘴。 屋里刹那又陷入死寂。 半晌,赵博涛把钢笔丢在一旁,再次开口:“你们有什么看法?” 这回胖男人不敢吭声了,在他斜前方的另一人清了清嗓子。 “咱们出车都是有规律的,大概率是被人盯了,校长。”这人穿着迷彩裤配皮靴,背手叉腿站着,很是训练有素的样子,说话也相当利落,“不排除壳里进了沙子。” “哦,”赵博涛眯眯眼睛,“沙子。” 先前在栖舍被贺春景“钦点”过的高壮男人也站在屋里,明显还在记仇,紧跟着开口:“我看就是新来的那个烂——” 他想说“烂屁眼”,但突然发现不该在领导发火的时候张口就是如此粗鄙的词汇,于是顿了顿,改口道:“那个二尾子!” 赵博涛显然对这个词也很不喜欢,皱了皱眉,食指叩向桌面:“贺春景。” “对,他来了之后,该牵的线一条也没牵。要我看,这人没什么用,留着不安全,不如弄了。”迷彩裤也对这方面直犯膈应。 “没别的意思,恕我提醒一下,跟他同期进来的还有一个呢。”唐铭忽然在角落里抬起头,“很不起眼的那个。” 被他这么一说,迷彩裤也愣了,问:“叫什么来着?” “吴宛。”唐铭笑了笑,“怎么样,确实很不起眼吧。” 赵博涛的小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了。 一般警方找卧底、找线人,委实也都爱找这种掉人堆里半天找不到的。 “他怎么样?”赵博涛问。 “听说是朱老师姘头介绍来的家里亲戚,花了三十万,大龄失业程序员,性格有点畏缩,不怎么爱说话。” 唐铭平时在这种场合其实是说不大上话的,可他对自己的未来出路仍旧抱有几分幻想,不想自己跟小陈总,哦不,大陈总的联系就这么吹了,于是卖力带起了节奏。 “玩儿电脑的……”赵博涛点了点头,“找个由头,把他挑出去,别留话柄。” “明白。”迷彩裤稍一颔首。 唐铭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的心全放下,就听赵博涛的声音懒答答又响起来:“跟姓贺的一起挑了。” “啊?”唐铭吃了一惊,没板住嘴。 赵博涛立刻一眼剜过来,剜掉唐铭两块膝盖骨,也剜掉他一大块刚长出的私心。 唐铭连忙赔笑:“还是您有考量,贺春景要是粒沙子,自然有条子保他,要是粒珠子,更死不了,多少人担着呢。” “就看他的能耐了。”赵博涛冷笑一声,不再看他,转而朝屋里一群人摆了摆手,“干活去吧。” 一屋子人游鱼似的灌进来,这会儿又游鱼似的散出去了。 贺春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本单位的暗杀名单,此时正在家里和王娜进行一周一度的虚假相亲局,AKA情报交流会。 “根据这几周来你对圣慈车辆往来的观察,我们已经大致摸清了他们的出行规律,也截断了几次交易。”王娜将手中的无糖可乐稍稍倾斜,与贺春景碰杯,“替孩子们,也替警方谢谢你。” 贺春景窝在沙发里,抬手喝了口可乐:“应该的。” 还是熟悉的客厅,同样刚好遮盖住谈话声的电视音量。 碳酸气泡贴在口腔内壁上略微有些刺痛,贺春景的目光落在茶几上,冷掉的薯条插在甜酸酱盒子里,他分神想了一瞬,好像有个人特别爱吃甜酸酱来着。 “但今天我过来,是为了传达组织上的一句话,”王娜的话打断了他的神游,“你不能再——” “OD那事查了吗?”贺春景知道她要说什么,飞快地岔开话题,“现在盐酸曲舍林比右美沙芬好到手,可以查一下相关的厂家......” “这些你上次已经说过了,”王娜不吃他这套,把没说完的话又重申了一遍,“现在我要强调的是,经过队里一致判断,你不能再继续了。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 “为什么?”他回过神,问。 “因为你并不是警方的卧底,你只是一个提供情报的线人。你知道其他的线人都怎么办事吗?看眼色,卖情报,卖完就跑,没有人孤身犯险,没有人像你这样。” 王娜放下手里的可乐杯,正襟危坐,神色变得严厉而认真。 “你现在就好像路过一个献血车,走上去了,然后非要连自己的角膜、肾脏、骨髓、肝,全捐了,捐不出去你就要一头撞死在车窗上。” “没有那么夸张。”贺春景笑了笑,目光中泛起点苦涩。 “有。”王娜认认真真看他,“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你发现的那个手链,它所属的被害人很可能已经死亡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贺春景沉默了。 “这个犯罪团伙的犯罪性质已经从强奸、强迫卖淫、性贿赂,上升到了杀人藏尸。没有任何一个警察,会让一个毫无自保手段的普通群众深入到这样的凶杀团伙中窃取情报,这是渎职,更是犯罪。” “我明白了。”贺春景深吸了一口气。 “你确认自己可以做到相信警方,对吧?” 贺春景抿了抿嘴,两三秒过后,轻轻答道:“我相信你们。” “很好。”王娜满意地点点头,单方面与他碰了个杯,“最近警方行动可能会比较频繁,为了防止被报复,你最好找个理由离开圣慈,带着存一去别处避避,离开松津更好。” 看着贺春景欲言又止的表情,王娜朝他笑笑:“放心,贺存一有人留心着,吴宛也是。” “OD……”贺春景仍旧不放心的开口,被王娜一脸无奈地截住话头。 “你一天操心的事儿真不少。校医室无权开处方药,应该是从暗处来的,其他同事正在跟这条线。” 正说着,卧室门忽然打开了,贺存一趿拉着拖鞋从屋里走出来,目不斜视地经过俩人面前,进厕所关了门。 王娜眼神一路跟着他走,过后很茫然地转头问:“这孩子怎么跟之前不大一样?以前见了咱俩不还挺害臊的么?” “……” 贺春景也不能说,哦,这是知道当妈候选人不止你一个了,攻击性有所分散,在你面前略显肆无忌惮了。 他摸摸鼻子,无奈道:“叛逆期,最近跟我也这样,爱答不理的。” 然而另一位当妈候选人,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竞争实力是否会因“丝毫不知勤俭持家”而受到影响,已经在空无一人的射击俱乐部里抛洒钞票多日。 霸总嘛,伤心时总得在什么俱乐部啊,私人会所啊之类的地方射点什么吧。 反正不是射这个就是射那个。 八十磅的眼镜王蛇配重箭,漆黑轮轴“簌簌”转动,标的、窥孔与瞄镜连成一线,末端是只冷过深空的瞳仁。 开弓,撒放,箭矢离弦破空,钨钢头“铎”地深深钉进远处靶子上。 没中红心,因为这支箭是“太阳花”的最后一瓣。碳箭沿着八环射了一整圈,收箭的陪练把无用武之地的润滑油放回地上,默默伸手戳了戳草靶,“扑”地一声轻响,中间那一块靶心竟然就这么脱落了。 掉出来的小圆饼在地上滚了两下,就此结束光荣的一生。 这不是第一个死状凄惨的靶子。 陪练敛了敛手中的箭,感叹碳杆就是耐用,前天那批铝箭全部弯折报废了。 借着换靶的功夫,陈藩拎过身前的白毛巾擦了擦脸,又举着水桶咕咚咚灌了几口。 身后传来推门声。 包场了怎么还放人进来,他皱眉合上瓶盖,往后一转头,看清了来人的脸,随即眉头又松开了。 那人抓着一把蓝色的Stratos,朝他扬了扬下巴。 可还未等陈藩招呼来人,场馆另一头新的靶子就已经架好了。 “可以继续了!” 陪练远远撤到安全区域,示意他可以继续。陈藩便走回原处,低头拨了拨身上的箭筒,重新抽出并搭好一支箭。 后来的人站在他右侧,却并不射自己身前的靶,而是故意越过陈藩箭矢的行线,直钉到二人左侧的空靶心上去。 陈藩抿着嘴,不发一语地继续放箭。 一支、两支、三支,两人放箭的频率愈发靠近了,第三支箭险险错开,差一点点就要打在一起! 终于,“铮——”的一声脆响,陈藩的第四支箭在空中被打飞出。两人都是重弓重箭,两支碳杆缠得劈啪作响,撞跌到地上去。 “姐,”陈藩转头闷闷道,“刚回来就按着我打啊?” 陈鲜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把声音跟沁了雪似的,凉丝丝:“接着来。” 陈藩只好又转回去,搭了箭,拉弓,描靶,放箭。 这回陈鲜不打他了,改打他的靶。 陈藩觉得气氛有点尴尬,随口问道:“杀青了?” “嗯,导演去盯后期了,”陈鲜改用两支箭搭弓,仍旧射得很稳,语气也没什么波澜,“新人导演,想法多,做监制的不好干涉创作思路。” “那不挺好,轻巧。”陈藩跟着发了一箭。 “嗯?” “多让你省心啊,项目做得轻巧。” “轻巧?”陈鲜嗤了一声,“弟弟,在你苦哈哈去公司坐班开会的时候,我到毛里求斯追鲸,捡海胆,那才叫轻巧。” “……” “所以为什么你一直不去公司,而我还在国内呢?”陈鲜的语气忽然变得极柔和,她手中一拉一射速度极快,没多大一会儿,就把陈藩撵得下不去脚了,“多多还说你准备卷款跑路,又这种好事也不带我一个?” “胡说八道,回头就给他下放到门口当保安。”陈藩往靶心最后那块空地上补了一箭。 “听说你跟这儿耗了几天了。”陈鲜转头看他。 “瘾来了,手痒。”陈藩放下弓,撇开眼睛摸了摸鼻子。 他在陈鲜面前总还是那个小了两岁的熊弟弟,酷也酷不起来,耍帅也耍不开。 “是吗,”陈鲜眼神落在他手上,“护臂摘了我看看。” 陈藩下意识缩了下手,很快若无其事地笑开:“干嘛啊?” “看看,”陈鲜朝他啧了一下,催促道,“看你要不要命了。” 这话陈藩没法接,只好作势松了松筋骨,转移话题:“自己来的?中午吃饭了吗,没吃咱俩出去吃一口。” 陈鲜闻言也把自己手里的弓放下了,卸下护指,颇为嫌弃地看了陈藩一眼:“去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就这么出去你得把小雪熏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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