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退了一步,离陈藩更远了一点,甚至为此还差点跌进花丛边的小篱笆里面去。 陈藩捞了他一把,被他躲开。 “怎么了?”陈藩收回手问他。 “没事,”贺春景摇摇头,沿着小路往林子外面走,“我回厂里还有事,先走了。” 他能有个屁的事,和陈藩厮混了大半天,要有事早回去了。 但陈藩没有揭穿他这个蹩脚的谎,或许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之前对贺春景说出的那些话,又或许是心不在焉,没大在意他话语中的漏洞,点点头由他去了。 待到贺春景抱着小饭盒叮铃哐啷跑得没了影子,陈藩才恍然回过神,发现他套来的小猪扑满还留在自己手里。 “HANA。” “嗯?” 天光暗下来,远山背后的天空转变为绚烂的粉紫色,一弯指甲印似的月亮浅浅映在山巅。社团的人都已经散尽了,只留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还在拍摄场地磨蹭。摘了假发的水手服姑娘甩甩脑袋,夸张的假睫毛戳得她不舒服,于是顺手撕了,依偎到正在扣镜头盖的女朋友的身边。 “你担心那个男的把咱俩的事说出去?”她问,“看你心不在焉的,回来相机就一直用AF,调都不调。” “嗯。”鲜儿把相机放进黑色背包,又翻出一顶棒球帽,扣在被人称作YUKI的姑娘头上,替她理了理头发,“要不要把妆卸了,不舒服吧?” “先找个地方吃饭,在饭店洗手间卸吧。”YUKI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包巧克力饼干棒,衔在嘴里,“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倒还希望刚才撞过来的是陈藩呢,省事了!” 她含糊不清地说了一长串,刚一转头,嘴里的饼干棒被人捏住,齐根掰断。 鲜儿咔吱咔吱把那半截饼干棒嚼了。 “干嘛啊!”YUKI大声抗议。 “走吧。”鲜儿冲她笑了笑,扯起她的手走进暮色中。 天色将将黑透。在这有情人良宵共度、单恋者满怀春风蹬着自行车回家的功夫,贺春景失魂落魄心乱如麻地逃回了厂里。 好在他今晚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继续纠结和陈藩之间的事。 他早早洗漱了,用卫生纸将漱口杯肥皂盒都擦干净,毛巾叠整齐,从床缝里挖出两个干净的塑料袋套起来。再同样用塑料袋严严实实把信纸本子一起包好,放进了崭新的无纺布袋。 无纺布袋上胶印清北教育四个大字,背面齐齐几行介绍“文理语数外全都能补,日韩法俄西小语种班”。这是贺春景在二中门口兼职发传单时留的私货,现在拿去做书包,到学校里看着倒也不显得突兀。 “哟,妹妹这是要参八国联军啊?”有人瞧见他袋子上小语种班的宣传语,刺了一句。 贺春景没搭理他,找了个合适角度把不锈钢新饭盒塞进包里,再把鼓鼓囊囊的无纺布袋子扛在肩上,一阵风似的走了。 他在未来的一个礼拜里要制造出回老家的假象,肯定是不能再在宿舍里睡了。强忍着肉痛,他在二中西边两站地找了家招待所改建的旧旅馆,扛着布袋子钻了进去。乳品厂在二中东边,只要他下了学不往东走,应当就碰不上厂里的人,也露不了馅。 贺春景一秒钟都不想在寝室里面对周虎那群人,提前一夜就搬了出来。旧旅馆里还沿革着前身的装修风格,四四方方十多平米的小房间,一架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其余连把椅子都没有。 水房是公用的,在走廊拐角,蹲便上头挂了个莲蓬头就当做是淋浴间了。 空间逼仄,条件简陋,贺春景却松下一口气来。他脱了上衣短裤,穿着小裤衩儿倒头栽进雪白的床铺里,床头电扇摇头晃脑地吹凉风。 明天他会去学校,他会用一整天的时间来学习。不用早起上工,不用闷在工作服里机械地重复倾倒、搅拌、过筛的动作,下工之后可以回到这个只有他自己一人的小屋子,不用挨别人的欺负。 这种快意让他暂时地忘了先前心中对陈藩的那一番纠结,全身心放松下来。 手机突然响了。 他从衣服堆里刨出黑色手机,心脏像是又被人轻轻攥着,因为全天下就只有一个人会用这这手机来联系他。 拿来一看,果然是陈藩发了彩信图片过来,一只粉红色小猪扑满被摆在一只描了金边的陶瓷装饰盘子里,旁的什么话也没说。 贺春景磨蹭半天也不知道该回什么,他拉起被子,刚鼓足勇气在屏幕上敲出来送你两个字,直板手机叽哩哇啦响了一阵,直接黑屏了。 他左戳戳右按按,这才意识到陈藩这厮居然只给了他一部手机,忘记把充电器给他一并拿着了。 这就没办法了,不是他不想回,他安慰自己,推门下楼跟老板娘去借借万能充。 柜台上头放了台小电视,里头叽里呱啦播着快男总决赛,老板娘四十来岁,正看得如痴如醉,想来是被金嗓帅哥迷住了。 贺春景喊了她两声,这人头转过来了,眼睛却还恋恋不舍地黏在电视屏幕的方向上,看得贺春景哭笑不得。 “麻烦问一下咱们有万能充吗?”贺春景晃了晃手机,“忘记带充电线了。” 老板娘一转头,看见面前戳了个长相如此讨喜的孩子,眼睛一下子都亮了:“有有有!” 她态度十分热络地从怎么拆盖拔电池,到如何夹进万能充,每个步骤细细演示了一遍,这才笑眯眯地把人放走了。 临走还嘱咐:“缺什么随时跟姐说啊!” 贺春景被这过分洋溢的热情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飞快走掉了。 回到屋里,他把七彩炫光甲壳虫似的万能充插在墙边,就着房间里闪烁的微弱亮光,呆呆看着天花板。 明天还会见到陈藩的吧,问起来就和他说手机没电了好了。 不过以后他再说那些个屁话,我一句也不能信了。 不,以后,还要以后吗……想着想着,贺春景的呼吸逐渐绵长起来。 这夜里,他做了个可算是荒唐的梦。 梦中是熟悉的河滨公园小树林。光影明灭,木叶轻响,他被人捏着肩膀压在树干上密密地吻。 唇舌间是陌生的湿滑触感,呼吸交缠,吐息火热,四片唇不知羞耻地吮出啧啧水声。贺春景知道模糊地意识到这是梦,但他不想抵抗也不想挣扎,反而更加主动地迎上去,抬手抱住了身前的人。 胸膛贴着胸膛,一把火烧过去到处都是滚烫的,烫得两颗心靠在一起嗵嗵跳得直响。 一吻罢了,贺春景居然毫不意外地看见一双漂亮的眉眼。 那人眸子里熠熠的,像藏着一蓬星子。 恰如初见的那一眼。 在意识到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东西之后,贺春景蓦然惊坐了起来。
第16章 文 盲 野 犬 暑假开始后第一个星期一,忌安葬、破土、迁坟,宜结婚、搬新房、求职入学。 贺春景出门前特地看了一眼旅馆前台墙上挂着的老黄历,安下心来,一路高歌猛进,直击二中操场北面那座刷了红漆的小楼。 楼里静悄悄的,因着暑假学生回家,两侧都是空荡荡的教室。 贺春景不自觉地放轻了步伐,顺着水磨石的楼梯往上走,上了二楼。这一层都是高三的班级,大家都低着头温书,没有什么太大的响动,偶尔有几个前后门的听见走廊里的动静抬头看,但都很快把头低下去,继续在知识海洋里扑腾。 贺春景摸到高三七班,探头看了看老师还没来,便从后门悄悄溜进去。他动作很轻,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他四下看了看,不好意思打扰别人,径自找到一个空位坐下了。 桌膛是空的,应该没人坐这。或者一会儿要是有人来了,他再挪腾也来得及。 他扭头看了看同桌,这学生似乎是起得太早,或是前一晚学累了,这会儿整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得很深,微微打着鼾,像是睡得熟了。贺春景蹑手蹑脚把书本从袋子里拿出来,铺平在课桌上,随便挑了一本翻开。 风把蝉鸣送进教室里,合着窗外白杨树叶子沙拉拉地响。 屋里只有翻书和写字的动静,贺春景的心慢慢沉下来,他明明醒着,却仿佛还沉浸在一个让人恍惚的梦里。 如果这梦是真的,他或许会按照原本的计划,读一个重点高中,三年之后念一所应该是还不错的大学。可能会报上自己喜欢的专业,也可能被调剂到其他专业,不过那都没关系。他可以选择实习,也许念得好了,他还可以做个研究生,再往后他就怯生生地不敢再想了。 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他连一个残破不堪的家都保不住。 步入教室的中年男教师,打断了贺春景这一段独自伤怀。 “老赵来了——” “赵老师——” “大佬!” 学生们纷纷招呼,似乎这位赵老师在学生之间相当吃得开,师生关系格外融洽。 “都起来精神精神,上课了。”扫了一眼教室,顺手指了一指靠窗户角正在埋头苦睡的贺春景同桌,“那是哪头学生,进门呼噜声顶我一跟头。” 贺春景在众人注视下尴尬地推了两把身旁的学生,低声道:“同学醒醒,老师喊你了。” 然后他就更尴尬地发现这人是陈藩。 陈藩睡眼朦胧地抬起脑袋,额头上还印着一片压出来的红印子,但这也不影响他好看,似梦非醒,倒是有种醉玉颓山之态。 一屋子学长学姐嗤嗤笑起来,贺春景迅速挨了烫似的缩回手。 “哦,是陈老师家的完蛋玩意儿。”赵老师调侃道,“醒醒神!” “今天从必修一开始往后捋。这次集中复习算是给后面的三轮大复习做个预告,整个高三学年度,几乎没有需要学的新课程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做的是什么?”赵老师单手举着书,姿态潇洒地靠在讲台侧面。 “复——习——”学生们拖着长音答。 “看你们一个个困的那样,”他笑着用书本拍了一下第一排的课桌,“全都想着放暑假!” 不提还好,暑假两个字一出来,全班哀鸿遍野。 “语文书拿出来,从必修一开始,我们再回看一下知识点。”赵老师晃了晃手里的书。 贺春景跟着翻开书跟着听起来,可还没听几句,桌上的书就被从旁伸出的一只手扯到了两张课桌中间。 “干什么?”贺春景小声呵斥,却也不敢转头和陈藩对上眼睛。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回忆起昨晚那个荒唐的梦,但他已经无法自控地回忆起来了,连忙在心里抽了自己两巴掌,感觉耳朵尖都在发烫。 陈藩还是平时那副嬉皮笑脸的德行,把脸贴在书面上,凑近了笑吟吟看贺春景:“没带书。” 贺春景把书往他那头推推:“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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