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贺老师也算旧相识。” 陈藩把注意力死命拽回到眼前这一对“父子”身上,将发抖的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勾起嘴角笑了一笑。 “这点小磕小碰就不计较了,用不上谈钱,谈钱伤感情。” 贺春景本还在劝贺存一先回家,听到陈藩这话,脸上唰地褪了血色。 “那你刚才还跟警察——”贺存一仍是火大,硬邦邦出言指责,却被陈藩轻巧地打断揭过。 “他带着你,确实不安全吧,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陈藩不再看他,转手拉开了后座车门,修长手臂撑在门框上,对贺春景遥遥喊了一句贺老师。 “贺老师跟我不一样,向来把钱和感情分得清。这不,前两天才跟贺老师叙过旧情,今天我就想起来,还有笔该给的钱没给呢。” 陈藩做了个请的手势:“不介意的话,咱们上车聊。” 贺春景下唇紧咬到泛白,难堪得想从脚边下水道跳下去淹死。 贺存一又不傻,明显看出他爸脸色不好,眼前这男的也确实来者不善,手里便攥着贺春景的胳膊不放。 “存一,你先,你先骑车回家,听话。”贺春景把他的手硬掰开,搭到车把上,“我们认识,没事。” “爸……” 贺存一还想说什么,贺春景却早已抬脚朝对面的白色跑车走过去。他慢慢弯下腰,用手撑着殷红色的真皮坐垫,有些吃力地将自己挪进了车里。 陈藩“砰”一下甩上门,动作利落地绕到另一旁后座去,拉开门,坐进车子的时候还似笑非笑看了贺存一一眼。 贺存一两条长腿一左一右分跨在电动车两端,过于高大的体型甚至将那小车衬托得有几分滑稽可怜。 他定定站了好一会儿,可跑车的密封性好极了,一丝谈话声音也没能逸出来。他又对着贴了防爆膜的墨黑色车窗看了一阵子,玻璃面冷酷地反射出他自己的影子,将他与车内大人的世界明明白白的隔开了。 贺存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粉红色Hellokitty头盔,一阵风吹过来,嫩黄色的竹蜻蜓呼啦啦旋转。 他沉默着将头盔扣在头上,踢开侧边的脚撑,拧下油门。小电驴缓缓启动,从面前黑色的,冷硬的,任凭他如何注视、如何等待,也没能给他一丝反馈的成人世界旁边滑走了。 车内同样一片死寂。 贺春景隔着车窗看贺存一站了又走,粉色头盔逐渐消失在庞杂的车流里。直到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回避了,才把目光收回来,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陈藩靠在上了锁的车门上,面冲自己坐着。 “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陈藩问。 贺春景眼神黏在对方的衣襟上,像是没听见这句话。 许是因为今天要来的地方是个青春洋溢的所在,陈藩没穿以往出门应酬时的大衣或休闲西装。他换了件雪白的帽衫卫衣,腕表是运动型的,下搭宽松款的运动裤,和一双鞋底夸张成小船形状的运动鞋。 贺春景想,他好年轻,他像个大学生。 不过这衣服看上去不太厚,十月末的天气这么冷,他不需要外套吗? 随即他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开了暖风的豪车里,陈藩也确实不需要外套。 他此刻又像只灰老鼠了,畏首畏尾地缩在座椅上,鞋底有塑胶跑道掉下来的红渣子,袖口有掸不净的粉笔灰,但那些还不是他最脏的部分。 “贺春景。” 陈藩又叫了他一声,倾身逼近了些许,强迫贺春景抬头看向他。 与醉眼朦胧时留下的模糊印象不同,贺春景这一次真正看到了陈藩现在的样子。 这人还是喜欢把前额头发留得半长,用发泥抓一个时兴的漂亮造型。眉眼比照少年时深邃俊美许多,颧骨与两颊像削去了多情柔软的那部分骨肉,更添了硬朗和稳重,少了几分轻佻与嚣张。 万幸的是,相比当年陈玉辉那张温文尔雅的虚伪面容,成年后的陈藩脸上,更多地显现出了与母亲赵素丹相似的模样。 都说人在抬头看白日青空的时候,总忍不住会流泪。而贺春景没想到的是,一双深空般的眼睛也能让他的眼眶酸痛,视线模糊,眼角泛起难耐的烧灼感。 这些年过去,陈藩眼眸中仍闪着那股凉津津的,星子似的光。 点点星屑穿越千万光年、穿越时间长河,一下一下亮进了贺春景的眼睛。就好像在提醒他,于遥远无声处,在眼前这具身体里,仍存在着小小的,少年时的爱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久违的他。 贺春景赶快又把头低下去,垂下眼帘遮住狼狈情绪。 大脑停摆,他按捺着胸口翻涌的巨浪,攥着手边皱起的裤筒斟酌半天,挑出了一句最稀松平常的,最万能的,最不起眼的寒暄。 “……好久不见。” 陈藩被他窘迫的样子逗笑了,身体靠回到车门上,姿态更放松了些:“不是前天才里里外外都见过?” 从陈藩的语气里听不出太浓重的嫌弃,贺春景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 可当他看到陈藩笑容里似有若无的嘲弄,贺春景的背脊再次僵硬成一块铁板:“那天……那天大家都喝多了,喝多了就会做糊涂事,想起了以前的事之类的。总之是个意外,不要再提了。” 这回陈藩的笑倏地散了。 看到对方的表情变化,贺春景心道果然,陈藩对那天的事并不感到愉快。 他怕从陈藩嘴里再听到什么让自己感到刺痛的话,于是率自己先把最难听的那句说出来:“忘了它吧,你不用给我钱。” “你以为我今天是来给那事儿付钱的?”陈藩面无表情地问。 贺春景不好作答,闭了闭眼睛:“不是吗?” “……” 陈藩像是被激怒了,深吸了口气,自我平复。 “在你的世界里,这种事是和什么人做的?”陈藩看向他的目光压着怒火,“嫖客?” 这两个字一出口,贺春景感觉被人直接朝内脏上打了一拳。 “那……”他哑着嗓子问,“那你……都和什么人做呢?” 这回轮到陈藩说不出话了。 有好一段时间,二人只能听到车在空调细微的噪声。 贺春景其实也没想真的问出个答案,于是转开话题:“你也看到了,刚才的存一,贺存一,他是我的孩子。” 一旦开了个头,后面思虑了两天的内容便很轻松地流泻出来。 “我现在有家庭,也有稳定的工作。小时候那事都过去很久了,最后还闹得很不愉快。你也知道我那时候不懂事,和你叔叔……” 他特地用了这个强调陈玉辉身份的称谓,希望它能让陈藩体会到那一种禁忌与沉重,从而放弃不该有的念头。 “总之,那天的事情翻篇过去,对你我都好。” 贺春景结束了这段背诵。 他看着陈藩,这个年轻俊美犹如二十出头的,生活富裕,与他隔着清晰明确社会阶层的男人,静静等着对方的回答。 “谭春溢。” 陈藩却突然说起了另一个名字,锐利的目光钉在贺春景的脸上,似要将他一层层剥开看透,辨认眼前人究竟还套了多少层伪装,备下了多少句谎言。 他的贺春景明明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是你用这个名字跟我们策划,卢小川对接的吧?” “……是。”贺春景有一秒钟的猝不及防,但好在他早有准备,很快把那一丝慌乱藏进了舌头下面。 “不想再续前缘,你为什么要把《风卵》投到篱笆影业来?”陈藩面色沉沉地说,“想方设法吸引我的注意,让我来松津。而且偏就那么巧,刚一回来你就出现了,出现当晚就跟我滚上了床,这些全是巧合?” 陈藩又一次倾身压过来,逼得贺春景后脑勺紧贴在冰凉的车窗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在这还玩起欲拒还迎来了?” “《风卵》的事……确实是我有意为之。”贺春景艰难地躲开陈藩凑近的脸,“但后面的确实是巧合,我没想到能在那遇见你。” 陈藩明显不接受这个解释。 “那天二中和其他学校有个教学交流会,在那个酒店三楼的小宴会厅,不信你可以去查,真的。”贺春景抬起胳膊往前挡了一下陈藩的胸膛,又强调了一次,“我不知道你也在。” 这倒是真的,贺春景的计划里虽然有陈藩,但他并不该在那时,也不该在那里出现,更不应该有那一晚的纠缠。 “那你说说,你用《风卵》引我过来,原本是想干什么?”陈藩毫不在意横在胸前的手臂,反而抬手钳住贺春景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 贺春景眼睛里盈着薄薄一层水色,嘴唇开合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说话!”陈藩手上加了些力道,把人吼得一缩。 贺春景这才像只被撬开的蚌,低声道:“我需要钱。” 【作者有话说】 感谢@空台戏 uu的打赏投喂!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订阅=3=贺存一小朋友:一个人骑电动车吹风好冷,心更冷。【快碎了.jpg
第116章 刀,熟练地一捅 (今日一更,后面还有两更!) 陈藩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我说,”贺春景倔强地抿着嘴,把眼里的水光眨去了,“我需要钱。” 陈藩告诉自己冷静,他在一瞬间给贺春景找了一万个借口,譬如这人生了重病,或是刚才看着体壮如西北大牦牛的那小子生了什么重病,再或者不慎遭遇了电信诈骗倾家荡产、卷入了麻烦官司需要支付赔偿金等等等等。 “你要钱做什么?” 陈藩松开捏着贺春景下巴的手,在那小小的一块软肉上留下了一个青白色的指痕。 “养孩子。” 贺春景的答案却没有踩中任何一条能让陈藩为之揪心、为之松口、为之宽宏大量理解万分的理由。 “存一成绩不好,我想让他以后走艺术,或者像你一样去留学,我需要钱。” 陈藩此刻要是爆炸,整个松津市都会被夷为平地,无人生还。 贺春景甚至能隔空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几乎实质化的,浓稠的、滚烫的、具有腐蚀性与辐射性的愤怒。 可他就像一只天灾面前的小小沙鼠,所能做到最大限度的自我保护,只是蜷着手呆立在原地等死。 陈藩怒不可遏,一手死死掐着贺春景的脖子,将人哐啷按在车窗上。 “贺春景!” 他在低矮的车厢里半跪起来,全身大半重量压在手臂上,与贺春景额头抵着额头,手臂与额角上的青筋一并汩汩跳动。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被他在嘴里咬碎了,嚎叫着奔逃到空气里,散发出血腥的气息。 贺春景被掐得面色涨红,挣扎了好一阵子,才被突然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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