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声音开得不大,刚好不至于影响在屋内做功课的贺存一,又能将厅里人的低语完美掩盖。 “那是陈鲜的弟弟吧,好多年没联系过鲜儿他们了,但刚才一打眼我就认出他来了,那小子长得真够出挑的。” 王娜捏了捏眉心,又细细搓去指尖沾染的暗色修容粉,转头看向贺春景。 “你们两个人的私事其实我不该干涉,但我确实有点担心,你们的关系会不会影响到整体的计划。这种行动,最忌讳的就是节外生枝。” 贺春景整张脸埋在手心里,过了好一会儿,用气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后面还跟着一连串的,抽气似的对不起。 “我不应该瞒着你们和他接触,也不该动那本书。”贺春景搓了搓脸,仍旧没有抬头,说话的声音也压得很低,“我就是想……我担心万一有什么问题,起码得让孩子多条退路。不过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今天我已经把事情做绝了,我们不会再见的。” 贺春景流泪的时候没什么声息,等他抬起头来深深吸气的时候,王娜才看见他一塌糊涂的眼睛。 “我如果我,我是说万一,有什么意外的话,你们会照顾好——” “别胡说。”王娜打断他,“我们会用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贺春景胡乱点了点头,苍白破碎的样子让王娜的同情心一瞬间占了上风。她低低叹了口气,在礼貌的最大范围内给了贺春景一个安慰性的拥抱。 “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但都过去这么久了,就不要太难过了。”她说。 贺春景此刻也着实需要一个肩膀,于是埋头在王娜薄薄的肩窝里缓了口气。 怎料卧室门突然被拉开,贺存一刚要迈步出来,见客厅里两人抱作一团,立刻又退了半步回去,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了。 贺春景大惊,赶快直起身子坐得老远:“你要上厕所吗,出来上你的!” “吓没了。”贺存一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听着老大不高兴。 “抱歉,”贺春景只得又跟王娜小声道歉,“他以为我要给他找后妈,一直跟我闹脾气。” 王娜不甚在意,反而还同他开玩笑:“没事,这种误会能给我们打打掩护,也挺好。” 贺春景嘴唇仍在小幅度发抖,却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娜娜,今天也谢谢你反应这么快。” “还得谢谢咱便宜儿子没当场揭我的老底,”王娜朝房门一挑眉,得意道,“你在电话里说一家三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多亏我随身带了修容,在你家厕所补了个混血妆,看咱这技术没得说吧?要不还真糊弄不过去。” 说起来陈藩没能认出王娜的身份,有一半是混血妆的功劳,另一半还要追溯到高中时期,十七八岁的王娜痴迷非主流造型的缘故。 当年她上学一水儿厚刘海浓眼妆假睫毛,从没有同学见过她卸了妆之后的素颜是什么样。陈藩自然也就对不上号,完全没差觉出这就是当年陈鲜班上的女同学,跟他一起去闯过松山书院的“娜娜”。 “今天我过来,其实还有一个消息递给你。”王娜神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凑到贺春景耳边:“圣慈学校最近弄走了几个人,目前正在物色新人选。有个关系户刚巧要入场,如果关系户进去了,对你来讲就是个混淆视听的好机会。” 贺春景面色一凛,嗫嚅着答道:“我会尽快的。” “嗯,上次接触不是很顺利么,抓紧时间打入内部,不要在二中久留。”王娜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其实陈藩这件事出现得也刚好,我们会给你造势,说你卖掉了上百万的版权,并且搭上了新的贵人。圣慈学校即便没看中你的人,也会看中你的资本,大概率会收你进去。” “……可以不把陈藩卷进来吗?”贺春景撑在沙发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我不想再利用他了。” “可这是个非常有效的饵。”王娜顿了顿,又道,“不过如果你坚持这样,我们会隐藏掉资方的信息,尽量不对陈藩造成影响。” “是一定不要对他产生影响。”贺春景执拗道。 “......”王娜很为难的样子,勉强点了点头,“我们一定尽力。” 贺春景盯着瓷砖地面上倒映出的电视画面,那杂乱光芒飞闪即逝,很没有必要地预告下一档节目即将在七点整播出新闻联播。 而后他点了点头。 王娜舒了口气,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我也该走了,再不走,你家小孩就要憋出毛病了。” 贺春景这才想起刚才贺存一的幼稚行径,无奈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天色晚了,你路上小心。” 晚七点,半山别墅,灶火正旺。 孟南见院子里有车灯光打过来,转身给噗噗作响的瓦罐老汤关了火。 “妈,陈藩回来了。” “那把汤盛出来吧!”吴湘快五十的年纪,开始有点眼花,给熟食摆盘的时候需要眯着眼睛看。 孟南在老别墅里,暂时褪去了一身精明干练走路带风的形象,垫着抹布帮她妈端汤拿碗,还像个小孩似的偷吃摆好的冷盘。 再往窗外一瞥,却发现陈藩不是自己回来的,在车边上还有个穿着黄马甲的代驾,正从后备箱掏出自己的折叠小电动,嗖地一溜烟骑走了。 陈藩进门后,孟南赶紧迎上去:“怎么还叫了代驾,你喝酒了?” 她自高中毕业考上了松大,就搬来了别墅住。 有空时她就与吴湘一同去医院照料赵素丹,后来赵素丹死了,她便又跟着吴湘一同做起了别墅的守屋人。陈藩大学毕业后,带着独立工作室回国,打点新公司时她帮了些忙,一来二去,才成了陈藩的私人秘书。 不过有吴湘这一层情分在,二人私底下的相处模式却更像兄妹朋友,说话也更随意些。 “没喝,就是不大舒服,不想开车。” 陈藩进门后,今天第二次被这股灯亮粥温的温馨劲儿冲个跟头。 他抬头直愣愣看着玄关里踩着拖鞋的孟南,不由自主又想起贺春景打开家门那一刻,站在屋子里的漂亮女人。 孟南见他确实看上去状态不好,上手扶了一把:“又头疼了?” “嗯。”陈藩回过神,懒得解释,索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我妈熬了骨头汤,你吃饭了没有,趁热去喝一碗。”孟南边说边往大厅里走,“我给你找药。” “没事,已经吃过药了,好了。”陈藩叫住她,“嘘,别让你妈担心。” 陈藩趿拉着拖鞋往屋里走,二世不知道从哪个屋子里颠颠哒哒跑出来,在他脚底下抬头巴巴地看。于是他伸手把二世捞起来,抱在怀里亲了亲。 当年的小狗如今已经是人见人夸长寿的老狗了,漂亮的黑色毛发褪成驳杂灰色,嘴巴白了一片,走路时也有些蹒跚。但撒娇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尖尖的小嘴巴往人臂弯里一插,吭吭唧唧地发出咕噜声,像要说“我可想死你啦”。 陈藩抱着狗走到桌边,吴湘乐呵呵张罗他吃饭。他下午吃过,又都吐空了,这会儿闻到饭菜香气肚子里咕噜噜叫起来,本就酸烫的眼眶被热气熏得更难受。 他看了看周围,经年不见的老宅一切设施摆设都与从前相同,只是屋里住过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最终只剩下吴湘与二世做伴。 眼下二世也老了,说不准哪天,也要埋进花园的荚蒾树下,与毛肠重聚。 年少时他曾想过这间别墅日后的模样这里会有两个主人,会是一个安静但不冷清的家,一个无拘无束的避风港。 但人生总是事与愿违。 在陈藩煎熬了许多年,终于放下少年时那段救了他、也差点再次毁了他的感情之后,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交付真心。他试图用事业上的成功来抵消一切空虚,可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仍旧会顶着满头冷汗挣扎起身,懊悔自己曾经一走了之。 后来楼映雪拿了证,陈藩甚至跟她提出用某种方法封存淡化当年那段记忆。楼映雪笑他,说那些都是电影编剧杜撰出来的桥段,现实中大夫哪有这么神乎其神。 而在他如此痛苦的同时,贺春景居然真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在外面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说不上恨。 但陈藩为自己感到不值。 吴湘上了年纪,又很久没见陈藩,乐得絮絮叨叨发问,问陈藩公司里忙不忙,又新拍了什么电影,艺人部又新招了多少人。 其实她不懂资本运作、项目效益这些东西,只是单纯想要关心关心陈藩的生活。 “藩藩每天和娱乐圈打交道,见过不少帅哥美女吧,”吴湘夹了一大块牛腩送进陈藩碗里,打趣道,“有没有看见喜欢的,处个朋友哇?” 陈藩还没说话,孟南先开口了:“妈,吃饭呢。” “妈什么妈,你以为我是催藩藩呐,人家大老板,什么时候找不到,”吴湘瞪了女儿一眼,“我是催你!” 说罢,转头向陈藩:“遇到合适的帅小伙子,你可帮南南留意着。” “妈!”孟南脸都涨红了,“这是我老板!” “老板倒好了,老妈说话你不听,老板说话你最听!”吴湘嘴上唠叨,手里却很实在的丢了块牛腩进女儿碗里,“不叫老板给你找,还能叫谁给你找!” “老板都没找,我也不找。”孟南嘟嘟哝哝把肉吃掉。 她俩这一番有来有回的斗嘴给陈藩听乐了,回家的归属感冲淡了这一天攒下来的愤怒委屈。 他笑了笑,一抬手:“朕把钱益多钱大将军许配给你!” 孟南噗地一口把汤喷出来:“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钱益多跟俩人都是损友,彼此间有点非分之想都直起鸡皮疙瘩那种的,孟南自然不从。 提起钱益多,吴湘的注意力便又转到他身上去了。 聊着聊着,陈藩手机响起来。 陈藩也没多想,随手往起一接,结果那头的声音像道闪电打进他脑子里。 “小陈总,没忙着吧?” 徐来之声音永远吊儿郎当,让人一听就对字里行间散出的王八之气退避三舍。 “……徐总啊,”陈藩假装热情道,“不忙,徐总怎么想起来有空找我了?” “上次不是喝到一半,我这有事先走了么,怪不好意思的。”徐来之懒洋洋地说,“下周六,给小陈总补一顿,权当赔礼道歉了,小陈总可得给个面子。” “不瞒您说,可真不巧了,上顿喝完我一直缓到今天,”陈藩想了想,又阴阳了一句,“年龄摆在这,谁也不能跟自己肝功过不去,是吧?” 老男人徐来之果然被噎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回来:“理解。” “下回我请徐总,一定尽兴。”陈藩用筷子拨弄了一下吴湘刚夹过来的牛腩,想就这么把人答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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