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睡了多久,一阵乒乒乓乓的巨响传来,犬吠声夹杂着女人的尖叫把陈藩的意识从深潭中猛拽上来。 起初陈藩还以为是影片发出的声响。 他对这部片子的印象还停留在意识消散前,小小男主角踮脚偷窥美丽的芭蕾女孩,芭蕾女孩惊鸿一瞥的镜头。 他坐起身去查看屏幕,纳闷自己怎么一觉把剧情片睡成惊悚片了,结果发现影碟机已经久久停在待机画面上,影片早已不知结束多久了。 抓起床头柜上的腕表,借着电视机的光线一看,凌晨两点四十分。 杂乱的响动还在继续逼近,像是门外有什么人要闯进来,但又有什么人在阻拦。 陈藩意识昏沉,脑中仍像罩了层淡雾,但在一声尖叫之后,他彻底清醒过来,一把扯开被子翻身下床狂奔到门口,使了几乎要拧掉门把的力气掀开门板,一口气冲到走廊尽头楼梯上,却堪堪只看到了一个消失在楼梯上的身影。 他妈的钱胖子纯纯长了一张乌鸦嘴。 陈藩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还没等转弯,一个睡衣凌乱的中年女人就跌下楼梯来,陈藩连忙将她接住。 “湘姨!”陈藩认出这是住家护工吴湘,“陈玉泽回来了?!” 吴湘若不是被陈藩托住了,今晚势必要滚下楼梯摔坏骨头。 她惊魂未定,一手死死抓着栏杆,一手捏着陈藩的胳膊,瞪着眼睛大喘气:“我从窗户看见他回来,想下去锁门,没来得及……” 陈藩额头上青筋直跳,来不及再管她。 他确定吴湘抓紧了栏杆站稳了脚,立刻把胳膊硬抽出来,大跨步朝楼上冲,却只看到四楼走廊尽头卧室那扇雕花木门砰地拍上。 陈藩在满走廊的酒气里扑上去拧门把手,发现从内落了锁,他后退两步用肩膀狠狠一撞,门板大响,却不见松动。他又退了撞,连着撞了几次,也不知是肩膀还是胳膊撞坏了,传来骨骼关节受伤的脆响。 “陈玉泽你他妈给我出来!”陈藩一边撞门一边怒吼,“我操你妈!你干什么!” 门里兀地传来一声女人的哭叫,声音不大,只哭了一声,随后便是隐忍的啜泣。 陈藩呼吸一窒,随后用尽力气狠狠踹门,可那门板本就是特殊加固过的,此刻成了隔绝内外的一道不可撼动的城墙。 里面一道醉醺醺的声音笑起来,像是陈藩此番行为取悦了他。 女人的哭声又渐高起来,但哭着哭着,声音中就夹杂了些别样的情绪。 陈藩僵在原地。 屋里有什么东西被撞得叮当响,可能是床,可能是柜子,也可能是陈藩眼前的这一道门。 他的思维凝滞,无法思考也不愿深究,每一记响声都凿在他脑仁里,让他疼得想发狂。 陈藩脸色煞白倒退几步,踉跄靠在墙上,继续后退。墙纸擦得脊背生疼,他狠狠把手指戳进耳朵堵住一切外界声音,缓缓蜷下身子,手指深深掐进自己两鬓。 “藩藩!”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湘姨不知什么时候赶上来了,紧紧抱着他,去撬他的手。 “藩藩!”吴湘又喊了他几声,见他目光似有所动,连忙拍了拍他的脸。 “我们先下楼,”陈藩见她的口型似乎是在说这个,“下楼去!” 陈藩松了手指推开吴湘,不愿离开,吴湘却抓着他不松开。 “我们先下去,现在你进不去,就算进去了你妈妈也……”吴湘顿了顿,似乎不忍心说下去,却还是开了口,“……别听了,给她留下点……留点隐私吧。” 吴湘从二十七岁开始,来到陈藩家里做住家护工,当时陈藩还是个刚上初中,背着双肩书包拎着小饭盒上学的孩子。 起初吴湘还觉得这是个相当好的差事——男主人给钱大方,不常露面,更不像先前的几家雇主那样指手画脚地挑剔佣人。女主人虽然精神错乱,但好在不发疯伤人,也不闹着跳楼,只是整日里呆坐着,偶尔嘴里咿咿呀呀唱唱歌。小孩子也懂事,似乎成绩也不错,是个相当招老师喜欢的学生。 日子安安稳稳过了大半年,直到有一天晚上,男主人陈玉泽不知为何酩酊大醉,突然造访,并且一反往日斯文常态,赤红着眼,强暴了自己已经发了疯的前妻。 吴湘吓坏了,她到那时才终于明白,这家人的关系根本不正常。 她当然想过离开,若是成天里伺候一个疯子也就算了,谁想到这家里还有一个比疯子更疯的! 吴湘当夜就打了背包要辞职,待她手忙脚乱收了屋里东西,拿着行李一转身,却发现小小的陈藩不知站在她身后多久了,倚着门框含着眼泪看她。 “湘姨,你要走了?”陈藩也被吓坏了,还在刚刚的惊叫中喊劈了嗓子,此刻声音哑哑的,“我打了110,你能等警察来了再走吗,我害怕。”吴湘怔住了。 这偌大的别墅屋里,她若是现在走了,就只给这孩子留下一对发疯的爹妈,天知道他会怎么样! 陈玉泽会连他一起打吗?他甚至在做那种事的时候不避讳陈藩,他万一对陈藩,万一对这个孩子……况且警察会信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所说的话吗?就算相信了,一个孩子说自己的父亲向母亲施加性暴力,这要怎么处置? 这根本不可能被处置!他怎么办? 吴湘意识到,至少是此时此刻,自己是唯一能够保护这个孩子的人。 她嘴唇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一咬牙,把行李重重放下,走到门口把陈藩抱进怀里,双手捂着他的耳朵。 “我不走,”她说,“我们等警察来。” 吴湘在回忆里深陷了片刻,思绪很快就被陈藩的举动牵了回来。 陈藩表情麻木森冷地听了半晌,忽然游魂一般站起来,赤着脚下楼去。 吴湘紧随其后,但眼见他下到三楼,并没有拐弯回自己的卧室,而是接着往下走,朝着一楼去了。 客厅黑漆漆的,可陈藩脚步不停,熟练地经过一个又一个玻璃展柜,穿越一整个未开灯的客厅。 墙边的博古架悄然耸立,房间四壁上挂着装裱过的华贵戏服与精美画作。可眼下这一切都蛰伏在黑暗里,白天看上去十分气派的装潢,此刻全部化作重重的鬼影,在混沌中窥伺着这一屋子的荒唐。 吴湘这才发现他是直奔着厨房去的。 果然,陈藩到厨房翻翻捡捡,拎了一把又长又利的剔骨刀,在手里掂量掂量,转身就要上楼。 吴湘吓得赶紧拦住他,生怕他真干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来。 “这可使不得!”吴湘张开双臂拦在陈藩面前。 陈藩脸上已经称得上是冷静了,刚才的麻木茫然一扫而空:“我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十七岁,要是严谨点,十七岁生日还没过,整十六。” 吴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望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问出口。不过很快她意识到陈藩是什么意思—— “我杀人,判不了死刑。”陈藩语气平静。 吴湘毛骨悚然。
第12章 送人头 凌晨三点钟,吴湘心跳如擂鼓,紧张地看着眼前的持刀少年。 她此刻无比痛恨有钱人家搞装修,放着好好的隔油隔烟的大厨房不乐意用,非要把墙砸了改个开放式。搞得厨房连个门都没有,她想堵着门不让陈藩出去,却无从堵起。 “藩藩,别冲动,你是好孩子,别冲动!”吴湘尝试着向他走了两步。 陈藩仍在那静默地立着,像条鬼影。 “藩藩,你先把刀放下,你把它给我。”吴湘伸出手去,却见陈藩握着刀的手稍微向后收了一收。 “湘姨,”陈藩终于出声,“我忍够了。” 吴湘何尝不知道这些年,陈藩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他从懵懂天真的孩童开始,被迫见证了这一团脏污的成人世界,从惊慌无措,到暴跳如雷,却又因为“家”这一层坚实牢固的不破的透明薄膜困得所有人无法挣脱,让他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藩藩,不会判死刑,不等于不用负责任。”吴湘声音有些颤抖,“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妈妈怎么办?你妈妈只有你了!”陈藩不说话。 “你是大孩子了。”吴湘说。 陈藩再听不下去,手起刀落,噗地一声闷响。吴湘心惊肉跳,却见他只是把剔骨刀竖着,凶狠插进了流理台上的切菜板中。 半晌,他嗓子眼里发出极其古怪的一声咕噜,像呜咽,又像是叹息。随后他急喘了几口气,松开了手,一拳砸到流理台上。 吴湘松了口气,上来紧抱住他,还腾出一只手把那菜板上的剔骨刀拔下来,放回一旁的刀架上。 陈藩眼睛通红,但没哭。他闭着眼睛仰起头,大口地吞吐空气,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我先上去了。”他说。 吴湘不放心他,想起他在上面狠命撞门的样子,问:“你肩膀有事没有,是不是伤着了?我给你拿点跌打油……” 陈藩却已经抬脚走出去,头也不回摆摆手:“不用。” 吴湘又跟着他往回走,见他上楼梯之前,拐去了一个点着小夜灯的客房。陈藩推开门,一个长毛尖嘴肚皮贴地的小黑影子啪嗒嗒跑出来,绕着陈藩脚下颠颠地跑。 陈藩弯腰伸手捞起它,揉了揉它的小三角脑袋。那小三角脑袋便伸出一条舌头,亲热地舔他的手掌和肘弯——那是只漂亮的小小长毛腊肠犬。 “明天叫人来重新换锁。”陈藩抱着小狗朝楼上走去,给吴湘留下了一句吩咐。 吴湘站在楼梯口应了一声,待到陈藩的脚步声消失,她知道那是踩上了三楼的地毯,回他自己房里去了。 她转身叹了口气,顺着旋转楼梯的空隙向上望,顶楼的走廊灯仍然亮着,女人的哭泣声随着光亮一起,似有若无地透过来。造孽。 陈藩经这一番折腾,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睡过去,待他醒过来,日上三竿。他坐起来呆愣了一会儿,机械地进了浴室洗漱,在冷水扑到脸上的时候终于一个激灵,想起昨晚经历的一番混乱。 他扯过毛巾飞快擦了脸,奔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脚底下有个黑影窜得比他还快,吓了他一跳,但他很快想起来那是着急下楼撒尿的毛肠——长毛腊肠的简称,也就是那只三角脑袋小狗的大名。 同样被毛肠吓了一跳的人,是端着托盘从四楼走下来的吴湘。 “湘姨。”陈藩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指了指楼上。 吴湘点点头:“一早就走了,我刚帮丹姐洗了澡,你去看看吧。” 赵素丹穿着单薄的吊带睡裙,抱着腿,悄无声息蜷缩在双人床上。 门虽开着,陈藩还是伸手在门板上叩了两下,见屋里的女人没有反应,才慢慢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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