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命被他吓了一跳,怔怔看他,又放弃般张开双臂,由他动作。直到他像个树袋熊,整个挂在闻命身上。 “怎么了?”闻命忍不住环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好冷。”时敬之紧紧闭着眼睛,他太虚弱了,颤抖道:“不吵架了,好不好?…好冷。” 闻命特别困惑,不由问:“吵架?……不吵了?” 时敬之只是浑身无力地打颤。 他太过厌倦了。 “好点了吗?还冷吗?”闻命奇怪极了,感觉他的脸冷得不太正常,他想吵什么吵,不都早过去了吗,拌几句嘴怎么了,便凑过去低声问他:“要不要调高温度?” 时敬之不说话,他闭着眼睛转过脸,沉默地把整张脸藏在闻命怀中。手臂抱得更紧了。闻命简直要被他抱得喘不过气。 可是他没拒绝,只是托起对方的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怎么老是跟我耍小脾气呢?”闻命情不自堪地问,问完了他又觉得自讨没趣,耍脾气算个什么呢?他以前恨不得时敬之天天冲他耍脾气,小炮仗一样,咋咋呼呼,很生动。 “怎么哭了?”闻命亲亲他发红的眼角,心里一软:“这几天没好好睡觉吗?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闻命虽然历经坎坷,但是在某方面,情感上依然如同莽撞的毛头小子,热血、鲁莽、冲动、纯情,同他十六岁相比,简直没有任何长进。宁芙曾经点评说他难以忘怀那个死去的初恋,其实不无道理。 闻命的情感禁锢在十六岁了。 繁华又高度发达的德尔菲诺把时敬之养得那样骄傲。 pride and proud,自傲,目中无人。骄傲,万人所仰。 曾经他卑劣地妄图时敬之软化态度柔情似水地对待自己,可现在时敬之仿佛断裂了坚硬的骨骼一般窝在他怀中一动不动,他又觉得荒谬和失落。 闻命感到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复杂到他心脏骤索,呼哧呼哧大量加泵,这种煎熬的痛楚无比鲜明,即使他咬紧牙齿都难以忍受,可是闻命一点没表现出来,就只是温柔地低头亲亲时敬之流泪的眼角,嘶哑道:“对不起…好一点了吗?” 好一点了。 其实没有,灼热与严寒掺杂的痛苦流淌在他的血管和脊柱中,肆意凌虐着他的精神。 “好一点了…”时敬之窝在闻命的怀里,一动也不动,全身透露着被征服者的依恋。 好自私,好悲哀,好软弱,好卑鄙。 好想被带走啊。他绝望地想。 或者,好想就这样长眠不醒。 好想藏起来,去个完全没人的地方。 好想回到十四岁,只属于他和闻命的十四岁,他宁愿去当个人质,被闻命毫不犹豫地带跑。只要路上是他们两个人并肩,是不是歧路有什么关系呢? 时敬之破罐子破摔地把自己想象成一滩烂泥,他回忆着梦中的光明街,以慷慨赴死般的勇气在心里幻想,带我走吧,是歧路又怎么样? 几欲呕吐的痛楚在体内翻搅,时敬之冷汗涔涔,他迷迷糊糊地钻进自己的避风港,感觉心里的痛苦被温暖抚慰了。他一点一点抱紧男人,调整身体的姿势,他知道,闻命全程注视着他,耐心十足。 对方坚定的心跳声触动了他,他忍不住全身放松,疲惫的身躯酸软无力,侧着脸趴在男人胸膛上,像抱着一堆甜蜜的毒红糖与热水,耍赖似的,一动不动了。 ---- 对不起大家!最近在加班,所以写的少一些。谢谢姑娘们的留言!非常感激大家看下来,因为我听过好多基友说“你为什么要写”“人物有问题”“故事太压抑”之类,这种声音从我开始写的瞬间就一直存在,一直到今天,愈演愈烈,所以我非常感激能看到这里的读者。 《镜像》是冲突最激烈的一卷,会一直飙到这一卷结束,我的打算是越飙越好,千万别跌别坍塌,现在只是个开始,撑住啊!! 我给第三卷定的基调是“狂飙的爱恨”。 第三卷的大纲我一直在反复思考,但是我已经写到这个状态了,我现在的想法就是“我觉得第三卷大纲走向非常魔幻,很不合理,但是最能表达我的想法。”很可能我过几个月回头看才会发现自己的不足和逻辑bug,但是说实话我现在已经看不太出来,所以再次感谢读者们包容我,如果接下来第三卷大家有看到不合理的地方,欢迎大家提出,我很喜欢听大家的批评指正。 然后,我今天其实把这一卷后期比较刀的一章写了写,一开始很想给大家看看,但是又觉得破坏大家的阅读体验就不好了。再等等吧。 再次感谢,鞠躬!
第47章 Chapter 46·镜像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叫做小法尔。有一天,他来到大森林里,迷路了。他走着走着,遇到一间大房子,房子是棒棒糖做的,窗户,是草莓味的,门,是桔子味的,天花板,什么叫天花板?嗯?兜兜?天花板是什么味的?” “西瓜味的。”稚嫩的童声说。 那是坐在虚拟系统中的时敬之,小小的一个人,穿着洗旧的菁蓝色麻布,山里的日光斜斜照进来。 十几年前的这款虚拟系统还在开发期,时约礼拿了未完成的作品给小儿子当玩具。 鸟雀啁啾,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从窗外传进来,时敬之望着苍翠欲滴的森林,伸手摸了一把腿间草地,下一秒,澄澈的严重浮现疑惑:“爸爸,小草哪去了?” “是假的,兜兜。”时约礼说。他的模样还是很年轻的,清俊文气的面容,正派又朴素的打扮,白色的衬衣洗到发黄,唯一贵重的,可能是脸上戴着的那副金丝边眼镜。 时敬之分辨不清真假,又问了一遍:“是小草。” “是假的,兜兜。”他的孩子在地上乱爬,时约礼很忧心地伸出胳膊去抱他,时敬之感觉这个男人那样陌生,可是又很友善,他不情愿地撇撇嘴巴,乖巧地坐在男人腿上。 他的注意力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对着男人视而不见。 时约礼很不会笑,但是对着自己柔软懵懂的小儿子,又是那么近乡情怯,他扭曲着表情,露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摸着而儿子柔软的黑发说:“小法尔遇到了善良的山神,然后吃了一个棒棒糖。猜猜是什么味道的?” “上次还是饼干呀!”时敬之奇怪地说:“小法尔走进了大森林,吃了三块饼干,第一块是小草味道的,第二块是鸡蛋味道的,第三块……”他说,“第三块,我不知道。爸爸?” 好困惑。男人一言不发,时敬之便催促:“爸爸??小法尔吃了什么味道的饼干?!” “好了,好了。”男人反问:“你觉得呢?你认为,他喜欢什么样的饼干?” “我不知道……”时敬之小声说:“我没有吃过!…我也不知道。” 这换来了男人更加长久的、大段的沉默。 时敬之有点害怕地望着男人的脸色,踌躇道:“爸爸,我没有吃过饼干……”他太小了,太矮了,仰起头看不清头顶男人的脸色,只看到一个坚硬的下巴颌,时敬之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伤感,他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爸爸。” “没有!没有!兜兜。”时约礼忽然大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分辨的失落。他很少陪伴自己的孩子,在很不经意间,儿子已经快长到他的膝盖处了。 他紧接着反应过来,望着自己稚嫩的孩子,柔声道:“……兜兜,想吃饼干吗?爸爸下次给你买。” 时敬之茫然无措,他瘪瘪嘴,迷惘道:“好的。”他说:“谢谢爸爸。” 时约礼把他抱在肩上,去门口的石阶上拿牛奶。 “兜兜该加餐了。”清瘦的男人臂弯里抱着自己的小儿子,拎着牛奶钻进低矮的厨房里。 那都是生牛奶,雪白色的液体装在打吊瓶后废弃的玻璃瓶里,卖奶的农户将玻璃瓶煮沸、消毒,拿来存放牛奶,挨家挨户送出去。 泥泞小路上来回奔忙的破旧自行车和蓝色送奶箱决定了时敬之的营养,生鲜牛奶,是大山里最最有营养的东西。时敬之出生时,稍微有点营养不良,小小的孩子体弱多病,只能靠着粗糙又精致的牛奶填补先天不足。 生长在深山中的时敬之和真正生在深山里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同,他的父母领取微薄的薪水,生活无比拮据,除了养育幼小的儿子,还要时不时接济那些生活困难的学生。 时敬之记得自己特别小的时候,住在低矮的平房中,家里总是车水马龙,无数张新鲜又陌生的面孔来家里做客,那都是父母带过的一届届学生。 最最开始那几年,她们叫时夫人“姐姐”,因为他们只差两岁,时夫人常常抱着时敬之批改试卷,时敬之记得鲜红色的对号与叉号,如刀般,剁剁剁,劈在泛黄的纸张上。他最早习得的关于“对错”的记忆,来自于母亲手下溜走的无数张试卷。那些急迫留下的符号张牙舞爪,轻易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于是,“对错”重如泰山。 他看着几乎高至自己脸蛋的卷子,轻轻打瞌睡,烦了,吵闹,时夫人在他身前的缝了个布兜,兜里装满糖果,女人匆忙抽出一点时间放下笔,向他嘴里塞了一颗,“兜兜乖,吃颗糖。” 糖果的甜蜜让他忘记了被忽略的煎熬。 时敬之咕噜咕叽融化着嘴里的糖果,甜蜜化作漫长的分秒,延伸在他的记忆里。 只要听话,就有糖吃。 村里的人都知道,时家的小儿子,是一个嗜甜,爱糖的小孩。 然后他们又吵架了。时约礼煮糊了牛奶。他是远庖厨的君子,于厨房之事一窍不通。 “时约礼!你为什么天天祸害东西?!钱那么好挣的吗?!!” “你能不能别抱怨了?!你每次都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雷霆!沈方慈!” 从此以后的争吵,无休无止。 从他刚出生就开始的激烈争吵贯穿了他所有的人生。 我要没有家了。 时敬之绝望地想。 他们会分开吗?他那样茫然地站在墙角,看着互相指手画脚、毫不留情地大人们。 为什么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兜兜你最爱谁呢? 兜兜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呢? 兜兜你为什么哭?为什么这么不坚强?为什么不听话? 兜兜!兜兜!兜兜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每天都在经历百口莫辩的绝望。 他眺望那些暧昧不清的记忆,怀着一种感恋夏季山间云雾的心境。 如此种种,如此回望,那些一直令他焦虑不安的、深感恐惧的过去。 芥蒂隔阂,疙里疙瘩,渐渐渐渐,在他的心里成型,在他终于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如同被缚住的惊弓之鸟般无法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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