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命转头看过去,只见三五青年扎堆站着,唾沫横飞指手画脚,仿佛一群小学男生在厕所里比赛到底谁能尿更远:“Arthur?你说的那个人?哈你骗鬼吧?!” “你们谁见过这么奇葩的相亲对象?!”又一个男人吐槽道:“问人家能不能接受穿裙子,问人家要是不想喝牛奶怎么办,问人家会不会做饭,致命三连!结果怎么着?!他自己先提的拒绝发展,理由是你不知道电视机后面那三个彩色插口分别都是干嘛的!所以不合适。” “鬼知道它是干嘛的!” “别吹牛皮!Arthur能看上你?!” 闻命满脸铁青,逆着人流冲那边走,聒噪的小团体更加热火朝天,那人上了瘾,大笑道:“我没说是我!是我七大姑家姥姥妹妹的三外甥女!” * 真是见了鬼。 在人们聆听薇薇安弹奏竖琴的时候,郑泊豪闹心死了。 他刚进门就看到了目标人物,忍不住从背后扣住对方的肩膀。 他看着三步之外的男人,满心戒备地拿舌头顶了下后槽牙,继而眉开眼笑地一把搂住男人的上半身,用力拍了拍:“闻先生!来喝一杯?!” “唉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闻先生!”郑泊豪嚷嚷着搂紧对方暗中角力,不忘从志愿者手里拿过酒杯强塞给人家一杯cider。 他看向脸色难看的男人,眉飞色舞,兴味盎然,连声音末端的尾巴都卷出笑意:“还以为您腿断了终身残疾了呢!看看这不活蹦乱跳的吗!” “才不跟阴沟里的爬山虎似的瞎巴结,你瞅瞅,啧啧啧,这人高马大一点不像吃软饭的!” 郑泊豪哥俩好地同人碰杯,喜笑颜开道:“您住哪呢现在,在哪高就啊?” “郑先生——” “没什么,只是感觉和闻先生很投缘。”郑泊豪轻轻同他碰杯:“我突然想到,闻先生落户奥本,是奥本本地人吗?” “联合政府几年前颁布了新的户籍管理条例,奥本镇管辖周遭数十平方海里的区域——” “哦?”人潮涌动,闻命感觉温暖的阳光从彩色花窗渗进来,洒在后背上。 一队蝴蝶快速飞过黑暗。 “郑先生怎么突然这么问?”闻命一愣,不紧不慢地说。 他没有拒绝那杯酒,却也没有喝下去,对方的动作很是冒犯,郑泊豪肆无忌惮地盯了他片刻,才缓缓将目光对上闻命的眼睛。 空气忽然凝聚下来。 郑泊豪下意识拿舌尖顶了顶牙齿,咧着嘴角微笑:“没什么,就是感觉和闻先生特别投缘。” “您刚才的这个问题,真是令我措手不及。”闻命安静地说,说完了猝不及防笑起来:“让我一时不知道该先自我介绍,还是该先赞美一番联合政府的福利政策。毕竟谁都知道西北边境全是荒山野岭,是光都照不见的犄角旮旯。” “只是政策竟然是新出的,我以为过了好多年了。”闻命捏着满是冰块的酒杯,闻到空气中蔓延的苹果酒香:“时代真是发展太快了,不是吗?” 他在对方疑惑的审视下望着手中的杯子,密集的泡沫在杯沿凝聚:“可惜我常年呆在冰岛,可能错过了某些消息吧。” “冰岛?” “冰岛。” 一道明亮的阳光从窗边移过,让闻命的面庞突然亮起来。他重复一遍:“冰岛有通往北冰洋的海船,我常年在海上往返,不久前才通过官方获得了德尔菲诺的工签——” “为什么离开?” “北方太冷,想换个温暖的地方呆着。” “为什么来这里?” “德尔菲诺的工签福利最好——”闻命友善地笑着,拿起杯子和郑泊豪在空中碰了一下:“可以让我后半生衣食无忧——”他顿了一秒,才把话说完:“还可以让我遇到有缘人,比如郑先生,不是吗?” 他端起酒杯喝下一口。 郑泊豪在黑暗中和他对峙片刻,才又开口说话:“家里想投资片海岛,最近正在做攻略——” 他说到这里,忽然嘲弄地大笑道:“我如果不好好工作就得回家继承家产。” 他像是所有刻板印象中的太子小开那样吊儿郎当,还带点“老子有钱老子有理”的嚣张霸道,郑泊豪臭不要脸又云淡风轻地摆摆手,硬拦住他的手臂,随意指着一个方向道:“嗨!您有所不知,鸟巢区那片楼全是我家建的。您知道鸟巢区的吧。” 他重复问:“您知道的吧?” “我要是不好好工作就得回家收租点钱了。” “是我们不能想像的生活。”闻命平静地说。 不能被闻命想象的生活郑泊豪每天都在过,他可能真的和闻命先生有缘,一定要拉着有缘人死乞白赖地谈人生。 “本来我爸妈就对我没什么指望,不过我天生聪颖,老早毕业为了全人类做贡献。”郑泊豪忽然很惆怅地叹了口气:“我本来我有机会调入巡逻官当个正式的巡逻官的。当年跟着人家上海岛打击反政府军,抓了好多人。” “哦,当时还有兜兜。”郑泊豪盯着对方的脸,观察对方的反应。 闻命诚实地笑起来:“您说的是Arthur吗?” “对啊。”郑泊豪也笑:“闻先生发音很好呢,让我误以为您是亚裔。可是看长相又像是混血儿。” 地理大分区时代诞生了太多混血儿了,像郑泊豪和时敬之这种纯亚裔小孩其实只存在于他们自己的文化村落中。 “是这样吗?”闻命笑说。 “字正腔圆,怎么看都该是亚裔。”郑泊豪道:“世界语讲得这样好。听说您会八国语言呢。” “海船上的人群非常国际化。” 郑泊豪点点头,又说:“真是羡慕您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那应该感谢你们维护和平。” “闻先生在冰岛,听说过反政府军吗?”郑泊豪突然提到一个名词,“第四象限”。 “海盗起家的武装力量,自上个世纪以来一直致力于领土独立,并和反政府军密切联系,藏匿在西北数百座岛屿中。” “当年我们可是拼命考试,好容易进了军部开始试用期。尤其是小敬,本来还想进前线的核心部门,试用期开始轮岗的时候每天都是拼命三郎,但是他在清扫反政府军的时候受伤了,那次很严重,时阿姨就以死相逼不让他去。” “从此以后他不再插手太过危险的事。”郑泊豪平静地讲了些过往:“没听他说过吗?他后来被分进了清扫队,干的都是和老少妇孺相关的工作,虽然也要深入危险地区,但总比动刀动枪好很多。” 闻命的脸不知为何沉了下来,他问:“他受伤了?” “是呀。”郑泊豪笑道:“和反政府军周旋,受个伤不是很正常的吗?肚子上划了一刀,好大一个豁口,拿治疗仪祛疤祛了一年半呢。” 闻命感觉郑泊豪简直是故意的,对方恶劣地开玩笑:“啧啧,他可能忍疼的呢。” 闻命沉声说:“他为什么要去西北海岛?” “联合政府让去为什么不去?”郑泊豪又笑,笑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好像听了个“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三”的问题:“像他那么刚直不阿的家庭里养出来的人,天生带着使命感和正义感,怎么可能不去?” 下一句话让闻命愣住了,“你见过他杀人吗?” 闻命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沙哑低沉:“他……杀过人?” “那种地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还没杀过个把人呢?”郑泊豪见怪不怪,好奇问道:“闻先生见过杀人吗?偷渡船上经常会发生血腥暴力事件,不过北冰洋条件那么恶劣,应该是没有偷渡客的。” “生在和平年代的人,谁会去想想杀不杀人的事呢?”郑泊豪的视线在闻命脸上停留三秒,才又开口慢慢道:“他杀那些人的时候的模样,你绝对想象不到呢。” “不过,就那次以后,当地人的想法开始慢慢转变了,年轻人开始离家远走,再也不回去。也就是那个时候,联合政府加大了西北地区户籍福利政策的推进。” 他更靠近对方,不知不觉中,他们在花窗下的角落里对视,互相审视着彼此的眼睛。 “说到这里,又要提小敬。别看他不上前线杀人了,干的都是电子扫盲计划相关的活,文里文气,不成个气候。” “但是他跟我说,他拿笔杀人,是一样的。”郑泊豪的目光炯炯有神,话语毫不留情:“毕竟他可是恨之入骨——他最恨那些人了。” “不然他为什么总是加班?”郑泊豪微笑道。 “终归谁都知道,越是犄角旮旯的地方,民风越是彪悍,而要改变一个地区的封闭状态,除了动之武力,必先动摇当地居民的文化根基,不是吗?” * 二楼的管风琴和竖琴声交织在一起,薇薇安将手从竖琴上收回,听到身后响起掌声,她平静地提起裙摆准备离席,却突然两眼一亮,跑下楼梯。 时敬之恰好在上楼,薇薇安绊倒在他怀里。 一楼宴会厅传出接二连三的口哨声,闻命随着众人仰头,恰好看到一位黑头发的男人缓缓调整薇薇安脸上的口罩。 那个人背着闻命的方向,远远地,只能让人捕捉到半个雪白的侧脸。 女人的美貌再次引发一阵惊叹。 而这股起哄声在男人送出花束时达到顶峰。 “今天很漂亮,我指的是各方面的。”时敬之对自己动辄出场就带来轰动的日子烦不胜烦、见怪不怪,后来他明白,他无法阻止旁人因为随便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引来的大呼小叫。 他以一种麻木的平静过滤掉让他不喜的部分,顺带忘却那对夫妇为自己带来的阴影。 三分钟前,他出门透气,又在一楼收发室撞到了因没有邀请函而被拒之门外的快递员工。 时敬之为成人之美,强迫自己笑起来,笑着将一束火红玫瑰送出去:“时藏薇。” “这是刚学会的新技能吗?甜言蜜语?”薇薇安满脸虚假微笑,她对收到花朵见怪不怪。 相对而言,她对时敬之的改口更加感兴趣。女人如同最最端庄的淑女将手指搭在他的臂弯里,一边冲楼下不住点头一边咬着牙齿小声讲:“见过没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虽然不怎么熟络但是还算投缘,哪怕总板着一张死人脸说些遮遮掩掩虚张声势南辕北辙的破烂措辞,心思比海底针还要难琢磨,可看在你无怨无悔帮我挡了无数烂桃花的份上——” 最后一句话让时敬之不明所以。 而时敬之的不明所以让薇薇安陷入彻底的沉默。 时家家大业大,主旁系众多,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开窍的棒槌。 她压下心里的无语,望着一楼的狂欢人群轻声开口说话,因为太温柔,显得更加真挚动人:“比起尴尬僵硬的溢美之词,我其实更想听你真心实意地叫我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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