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吗? 你都忘了吗? 你怎么忍心往我身上捅刀? 你怎么忍心? 时先生怒不可遏:“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时敬之!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给你起名叫敬之!我为了给你起名字!我翻了一整本万年历!一整本!!我为了给你起个好名字我整整一个星期不睡觉!好!好!叫敬之!我让你自我规诫、自我戒勉、不骄不躁……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了!!” “时敬之!”他用杀人的语气吼他,“时敬之!!” 然后他看到那个目明眼亮的孩子灿烂地笑起来,笑容明艳动人,这种笑容好久没在对方脸上出现过了,时先生忍不住一愣。 他长大了……… 在那个微茫的瞬间,时先生脑海中闪现的唯一一个念头竟然是,他长大了。 他不是那个小小的、半夜需要自己起来好几次,换尿布、烧热水泡奶粉的孩子了。 他那时候那样小,红红的,缩成一小团,时夫人在山区呆久了,营养不良,没有奶水,所以时先生挨家挨户借动物奶,可他又那样忧郁无措,最后还是选了奶粉。 他恍恍惚惚地想,那个粉雕玉琢、软乎乎被他哄着睡的小孩、那个他冲了好多好多奶粉才止住大哭、在深夜里啃他手指头的小孩,怎么就这样了呢? 怎么就这样了呢? 你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伤心而愤恨地想,你这个伤我心、剖我肝、磨牙吮血、最后竟然要踩到我头顶上撒泼的不孝子,你摧毁我的期望、我的脸面、我的付出、我的牺牲、我所有的深沉的关爱……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 “咔啦”一声巨响,藤椅被硬生生捏碎了。 时先生满眼严厉,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人,像是一只孤独而暴虐的狼王。 他恶狠狠地看向自己的小儿子,那个小小的,他历尽千辛万苦培养长大的孩子。 他突然拿起掌边的茶杯狠狠丢出去,愤怒的吼叫令人胆寒:“你怎么敢!!!!” 然后他看着,对方灵活地偏头躲开,杯子不堪重负地砸上墙,再瞬间坠落下来,宛如他坚硬的骄傲,就这样坠落下来,满室茶香四溢,瓷杯遍地尸骸。 那个小孩攻破他营造的堡垒,以胜利者的姿态劈断他的骄傲,对着他举起鲜血淋漓的武器,武器的利刃之上是他的战利品,时先生在模糊视野中看到了那块苍老又恶心的血肉,那是他被硬生生剜出来的心脏。 被亲生子毫不犹豫地、干脆利落地剜出的心脏。 挖心剖肝,为什么还在跳? 为什么还不死? 时先生看向时敬之的脸,想要努力辨认一些当年的影子,可是年岁太久远,分别的时间那样长,他要看不清他了。 一些水顺着时敬之扭曲的下巴滴下来,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把下巴,坐在原地慢悠悠整理衣领,然后他抬起头来,目光停留在男人脸上。 “这个名字不如不要,真是让我恶心透顶。” 对方在说话了,对方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他努力辨认了好多次,才终于确认那到底是什么。时先生在迷茫中清醒—— 那个孩子满眼仇恨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宛如怪物,然后怪物特别心满意足地舔舔嘴角,冷笑着张开口:“…你满意吗?”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 “你又要打我是不是。”时敬之的目光略过时先生充血的双眼,再面容平静地看向时夫人:“你又要骂我是不是?” 他恨透了这个女人流泪的模样。 好像只要这样柔弱妥协般哭下去就可以轻易换来谅解,好像只要这样幽怨又脆弱就可以让人忘记她当年果决离开的模样。 心狠手辣的女人。 时敬之的心里在重复,他把手指紧紧攥在手心里,直到疼出新鲜的血,让他梗着脖子清醒。 不能忘…… 他想,不能忘………! “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像个娼妓,我十四岁的时候和娼妓一起玩你就骂我下贱,这次你要骂什么?”时敬之捧着盒温热的鱼,忽然感到一种难忍的腥气,让他浑身发冷,亟欲干呕。 “你口口声声做你最光辉的人文事业,多光荣,多高尚,然后你儿子只是和所谓的娼妓在一起玩了几次,你就骂我下贱。” “我两岁岁那年生病住院吐了保姆一身,没有人陪我。” “我三岁那年求你不要抛下我,我哭到一身汗半夜发烧结果你还是走了,后来我自己顺着记忆里的路去你单位找你,结果你骂我太不听话害保姆担心,全家人找孩子找了一个下午。” “我十三岁那年有同学约我出去玩,结果你说他们不好好学习不三不四,让我远离他们的小团体,真好,最后我又是一个人。” “我十四岁——”时敬之咳嗽一下,沙哑着嗓音继续说:“我十四岁失明以后的事,发生了什么,我永远忘不了。” “我也很想问问,我是不是可以永远没有那段经历,这样我就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优等生,社会上层所代表的一切资源、知识、背景、财富、权力、成功和赞美就还是我的。” 他想,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如果一直按照他们给的模板和人设活下去就好了,这样他也没有办法低头去看,就看不到自己鲜血淋漓的双脚,那他就可以高歌猛进,如历史带着狗前进一般让红鞋子带着他前进—— 前进、前进、向前—— 高歌猛进——! “……可是十四岁的事发生了,这是我人生中最悲惨的滑铁卢,我真想杀死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从此我的人生一直在走下坡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每迈出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刃上,每一次呼吸都代表痛苦。” “那种痛苦刻进了我骨头里,一次次提醒我受过的耻辱和教训,让我眼睁睁看着尊严被碾压,被践踏,被踩碎,被摧毁,最后让我知道,我到底有多可笑。” “我到底有多一文不值。” “这也让我明白,所谓的真心、信任和付出是多么幼稚无聊的事情。” “从此我夜夜难眠,嚼穿龈血。”时敬之荒谬地冷笑道:“我怎么可能不恨呢?”
第40章 Chapter 40·镜像 闻命站在门口,忽然僵直住身体。 时敬之的话夹杂着恨意和指责,“………从此我夜夜难眠,嚼穿龈血。” 他冷声反问说:“我怎么可能不恨呢?” 我怎么可能不恨呢? 原来你是怨恨的吗? 闻命想。 原来是时时刻刻不在怨恨吗? 闻命想。他的脑海忽然变得空旷,种种冰冷的感觉在心里扩散。 你竟然一直这样怨恨着的啊。 竟然……这么怨恨的吗? 时敬之的话刺痛了很多人,时先生如同暴怒的狮子:“你跟哪些不三不四的杂种学的?!谁让你这么跟你爹说话的!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时敬之很烦,他冷笑着,笑容里全是报复的畅快,当然是我朋友。 “你最瞧不起的、恶心到极点的、出身社会最底层的、不三不四的——”最后五个字是被用力咬出来的:“朋友。” “你怎么这么自甘下贱!” “噗——” “是谁?!” 特别轻微地,紧闭的房门似乎被人撞了一下。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凝聚的空气咔嚓碎裂,摔在地上,软趴趴的,毫无压迫感。 时敬之突然狠狠地砸了下桌面,他烦闷地扯开领带,时夫人还在哭,她被门声震住,于是哭声小了八度,就只是看着时敬之,嗓中发出愣愣地、痛苦地呜咽,显得非常渺小。 那种为了所谓体面而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模样实在扎眼。 仿佛让他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时敬之深吸口气,空气开始凝聚,窒闷的感觉再次袭来,让他浑身动弹不得,无比恶心地闭上眼。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梦,在果塔延,巡逻官会拿着咔嚓作响的剪刀减掉女人们的头发。 他们在集市中逮到妓女,打下烙印,强行剃发,这样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们。 只有规规矩矩的女人才可以拥有乌黑油亮的秀发。 那些眼神空洞的女人们呢? 她们的头发哪去了呢? 人们只知道她们光秃秃着头皮,丑陋不堪。 他想,我终于说出来了,我怎么可以不怨恨呢? 可是我该恨谁呢? 他愣愣盯着面前的桌子腿,我该恨谁呢? 他记性那么好,他下意识提醒自己,要记住此刻刻骨铭心的恨意。 只属于自己的恨意。 他的内心有一只饿乎乎的野兽,饿了好多年,怎么也喂不满,可是这一刻它在不停吞噬,十分饱足。 没劲,没劲透了。 他像是烂俗桥段中的弃妇拿着银钗戳胸口,假装戳胸口,而且双眼通红,杜鹃啼血。 太难看了。 太难看了。 他想。 时父满脸铁青,他向门口走了几步,又沉声问了句:“谁在外面?” 窗外的铃兰花突然摇曳,秉持着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的“士大夫式”家丑不可外扬的家风,时约礼站在原地打扫干净心情,他努力缓和表情打开门,二楼的阳台窗开着,迅速窜过一只黑猫。 时约礼在原地缓慢地转动视线,将视野范围内所有的空间扫射一遍,才又把头小心翼翼探出房门,左右看了看。 只有孤零零的窗帘在晃,二楼走廊里空无一人。 “嘎吱”一声,古老的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楼宴会厅,TINA女士一脚踩下去,碾死一只在地板中钻营的蟑螂。 她面不改色,转而眉开眼笑,远远朝着楼梯上的人招手道:“闻先生!来喝一杯呀!” “闻先生!”人群太拥挤,对方远远看到了她,脚步一顿才迎过来。 “嘭——!” 就在这一刻,空中突然传来巨响,古老的维多利亚式吊顶大灯瞬间全亮,紧接着寂静的人群中猛然传出一阵欢呼—— “薇薇安!” “薇薇安!” 闻命忍不住顺着人群望过去,转而听到身后一人望着看台惊叹道:“啧啧!这不是Arthur的相亲对象吗!” 闻命顺着对方手指的地方继续仰望,身后的嘈杂声变大:“Arthur什么时候相过亲?!” “哪个Arthur?!” “还能是哪个?!嗨你们这些人!孤陋寡闻了吧!我可是亲眼看到过Arthur给她送花,天天送,生命科学学院的花,一次不落下!” “知道海上大厦的十二块电子屏不?承包十二块大屏幕表白的事知道不?!”那人斩钉截铁,满面红光:“我敢保证!Arthur干的!含蓄不露,低调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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