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Arthur入学时候的名字叫 Arthur Shen。”范铭明习惯性伸出胳膊在人群中破开道路:“您不知道吗?他入学随的母姓,师母姓沈。” 闻命以一种阴鸷的眼神看向他,在好几秒以内,他都不发一语。 被那眼神一激,范铭明忍不住开口:“闻先生?” 闻命似乎没有听见,范铭明紧张而疑惑地向他走近一步,连声呼唤几遍,对方才如梦方醒。 闻命的声音沙哑而陌生,他缓慢地确认道:“您的意思是……时敬之入学的名字一直是Arthur Shen?” “对啊。” “宣传栏和获奖名单上的名字也是这个?” 范铭明又是一愣,心想师弟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吗?他可是低调到恨不得没有存在感的人。怪不得你叫他小敬,听起来就关系不一般。 范铭明答:“是啊。不过师弟人很低调,不怎么喜欢校报社发照片和生平,所以宣传时候的材料能省则省,往往出个简讯就得了,唉,师弟太低调也是个麻烦事,你不知道每年报社的师妹们都要找我哭,凑不齐明星学员怎么交差?” “他叫Arthur Shen…”闻命那个样子非常奇怪,他站在花窗和楼梯之下的阴影中,似乎很遥远,朝着范铭明的方向注视了许久。 “是有什么事吗,闻先生?”范铭明感觉非常奇怪,这个男人身上的热情褪去了,留下种很有压迫感的沉默。 闻命被人叫了两三遍,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他压下心里升腾起的所有愤怒与惊异,虚伪笑道:“原来是这样……范先生看起来很了解Arthur,你们一定关系很好吧。” 那关系哪能好过您呢,范铭明心道,我们可不叫小敬。 “嗨,我和他认识好多年了嘛!”范铭明比划说:“差不多他刚入学的时候吧,我还没毕业,刚认识的时候这么高,我心想哎呀真是了不得,人家学霸跟我们学酥就是不一样,一看这个气质就不一样,他家就他一个孩子,父母肯定花了大力气培养的。” “然后我当时的活其实是当他们的生活学监。这个吧…我先给您解释一下我们学校的发展史…当时学术学院和生活学院是分开的,就跟那什么霍格沃茨似的!霍格沃茨!他就在我管的那个生活学院里,不过他不住宿舍,住的学校附近的公寓。” “我心思小孩自立能力挺强,结果有天半夜三更救火车来了,整栋楼学生都跑出来了,我心思起火了?!还是又有人躲卫生间抽烟?后来我去看,他自己站在大树底下跟人家reception讲话,挨个鞠躬道歉,一看我来了,哎呦那个可怜见的,他说对不起我在学做菜,结果糊锅了烟雾报警器响了。” “当时刚开学的吗每年开学都有这种事,跟人家签字道歉完了就没事了,但是我就很奇怪,大半夜做啥饭怎么不睡觉,他说刷夜刷的。” “我说你饿了吃点饼干啥的不就成了!看那个样根本不会做饭,他就不说话了。我多嘴问了几句,口气有点冲,他就开始哭,但是打死都不说,光知道哭。唉,脸都白了,我心思小孩肯定在家都没挨过训,天天被夸天天被人捧着,脸皮薄,估计也没受过什么挫折,光叫个救火车就吓得浑身打哆嗦。最后我说,我没怪你,你别把我当问责人我就是关心你,告诉师兄为啥要这样。” “他就说他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三年课程一年修完,以后早点毕业。我问他老早毕业干嘛?!他说早点工作挣钱。挣钱干嘛?!他又说买房子,我想你家也不缺钱啊!他就说他要买房子……特别大特别贵的房子哎呀我是真的不能理解。” “哦然后是做饭,你不会做就别做,他说不行,一定要学会,白天没时间做,那就晚上学。我第一次觉得这小孩真让我头疼!你把厨房炸了怎么办?!怎么就那么拗!最后他才妥协,但是还是拗,不死心说那就天天吃西红柿炒鸡蛋,他会做这个,等把这个练顺手了,就不怕炸了。” “哎呀。”范铭明感慨,“这可能是我这个师弟唯一像个小孩的时候,平时真看不出来。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想不到的吧?你看他天天闭嘴不怎么说话,哭起来简直像个大花洒。” 闻命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们向纵深的宴会厅走,走到拥挤的楼梯口,来来往往的学生摩肩接踵,闻命抬头看了眼二楼房间,不动声色地冲范铭明微笑道:“学生们怎么都爱去四楼?” “今天钟楼开门。”范铭明指着四楼道:“四楼有个小楼梯,通向钟楼尖顶,嗨!这钟楼好多年不开,今天开了,学生都去打卡拍照,图个新鲜。” 闻命好像有了点兴趣:“钟楼?” “我们学校的标志性建筑,特别高,在德尔菲诺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随便站在居民楼顶都能看到这个钟楼。” 德尔菲诺大学没有围墙,教学楼遍布整座城市,几乎是个人就生活在大学里。 范铭明以往经常接待随时来学校参观的外地游客,他忍不住给外来友人闻命先生介绍:“三楼是小礼堂,举办毕业典礼的地方,二楼是茶餐厅和休息室。” 闻命点点头:“听说还有个博物馆是吗?” “嗨?您知道?!”范铭明热心肠极了:“在三楼,医学博物馆,不知道今天开不开,我带您去看看?” 正说着,遥远的宴会厅中央传出一阵欢呼:“明明哥!” 是那群新生小鸡仔。 他们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大呼小叫,又来一遍:“明明哥!” “等会儿!!来了来了——!”范铭明分身乏术,正要解释,忽然见男人笑道:“谢谢,但是感觉有人比我更需要您?” 范铭明抹了把半秃的脑门,急出一头汗:“…一群孩子。” 小鸡仔们一瘸一拐冲过来了,有人还在大声喊:“我高跟鞋断了啊啊啊!!!明明哥呜呜呜——!!!” 范铭明左顾右盼:“那什么,闻先生,要不我们改天——?” “感谢您的美意,我求之不得。”闻命微笑着同意,彬彬有礼的模样显得体贴万分:“不过今天的确不是好时机,您不要为此感到愧疚,我可以自己去转转。” “毕竟,自己主动发起的冒险才更加刺激,不是吗?” “呃——是这样没错!”范铭明依然有点愧疚:“闻先生——” “如果实在是内疚——”闻命走上楼梯,又回身笑道:“您可以祝我好运。” * “人骨子里都是跟着祖宗学的。” 时敬之小口吃鱼肉,对鱼刺的恐惧造就了他的慢条斯理。他嚼完二十口,才轻轻抬眼看向男人:“我的今天,到底是谁的翻版?” “你又要跟十四岁一样?!你看看你这个态度,阴阳怪气,冷言冷语谁教的你这么和父母说话?!”时父很是不能理解:“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跟个疯子一样?!我到底哪点对不起你?!家里就你一个!别人让我们再生个小的,我们不要!那时候的条件我们不是要不起!” “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所有的精力、心血、关爱都给了你!” “你看看你凭着幸福日子不过你闹什么闹?!闹什么闹!!” “这种日子我一天不想过。”时敬之说着,他本来很平静,突然开始失控:“我一天也不想过——一天也不想过,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过得够够的。” 他说,“你根本不明白。” 眼泪一点一点砸下来,埋进盒饭里。 时敬之痛苦地捂住眼睛后仰,砸进身后的靠背里,“喀——”地一声响。 他无奈又宽容地摇摇头,抹了把脸平静地说:“对不起……妈妈,我本来不想哭的。鱼很好吃。” “你到底怎么了——”时夫人忍不住,忽然开始哽咽着哭。 时先生瞬间心烦意乱,整间屋子的气氛变得无比凝重。 他们都没有发现,时敬之的身体瞬间僵直住了,像是那些突然短路即将爆炸的破旧家电。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哈哈哈!!”时敬之忽然把饭盒一摔,整个屋子安静下来,他开始冷笑,嘲讽地笑,似哭似笑,他愤怒极了,愤怒到麻木:“这种话你们问了多少遍?多少遍?我也想问问我到底怎么了?我每天喘不动气到底怎么了!所以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你们告诉我我到底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时先生指着他道:“谁告诉的你要抱怨和指责父母?!不准!!全天下没有这种道理!”他看到了掀翻了盖子的饭盒,这个不规整的饭盒和他不守规矩的儿子一样让人感觉难受,刺眼:“时敬之!!你大逆不道!” “我听够你的道理了!”时敬之面容冷厉,一字一字道:“我、听、够、你、的、道、理、了。” “你看看他这个样子!”时先生胸膛如同忽闪的风箱,他暴跳如雷:“你看看他这个样子!!” 时先生暴怒地冲过去,冲着时夫人咆哮,虽然在咆哮,却显得非常脆弱,仔细听来如同告状:“你看看他什么样子了!!!” 时夫人满脸受伤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再次哽咽着咽下泪水。 时先生是最最传统而保守的人,奉行君子之风,道德仁义,对于后代的教导与期望也是按照很传统的“祖宗文化精髓”,他认为那都是历经几千年洗涤才淘炼出来的金子,因此,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自甘堕落的行径。无论是挑衅反叛的态度、口出狂言的行为还是疾言厉色的姿态,这几乎都是他难以忍受、难以置信的雷点。 一言以蔽之,父母没有错的,子女永远不可以骑到老子头上。 “你满意吗?”时敬之又笑,宛如癫狂,甚至有些意气风发、满是快意的模样,这模样在时先生眼里简直是魔鬼,他心想你是不是发了癫,如同鬼魂拿起镰刀杀人,他看着那个让他胆寒、愤怒、咆哮的魔鬼拖着长长的镰刀向他缓缓走来,他注视着自己,残忍而冷酷地向自己重复发问:“你满意吗?” 巨大的激灵从时先生脚底蔓延,让他从脚掌心冷到天灵盖,紧接着化作泼天而起的大火狂飙着飞舞。 时先生目眦尽裂,滋滋作响的恨意控制了他,你怎么敢…… 他想,我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养育你,我们一个月的工资不够吃肉,就只是买鸡蛋,为了你的营养跟得上,我们买鸡蛋,可是鸡蛋也买不起,所以我们一顿饭只煮两个鸡蛋,只够你自己吃,因为你要长身体,那是定额定量的饭票。 他想,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捧着你不会抱,又怕把你捏坏了,被医生骂着指导着抱你,你小小的,睁着大眼睛看我,别人家的孩子刚生下来都不睁眼,只有你那么漂亮可爱。 他想,你小时候光着屁股跑,我怕你着凉,举着被子追着你跑,从床这边追到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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