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女人不说话,时敬之疑惑地皱眉:“你是…你对我不满意?还是对现状不满意?你觉得现在的状态不好吗?” 时敬之眼中的困惑更加强烈了,他想说什么,女人却努力挤出笑容,用温柔的声音说:“很好,很好……你现在这样就特别好,妈妈特别高兴!特别高兴!你不要多想!” 时敬之被她推着进舰艇,他的话还没说完:“我没有多想。” 女人连声附和,对对,是我在多想,没事,没有别的事。小敬。 时敬之最后离开,同她告别。 他刚要开口,女人擦擦眼睛,拿了一把花伞向他怀里塞,冲他展示一个无害的笑容,嘴里说着,“要下雨了,小敬。” 仿佛怕他拒绝似的,她说:“不想要的话你再去买一把,或者下次再带回来,你不喜欢用,我来用,现在拿着吧,小敬。” 那不是时敬之喜欢的花色,有些落伍,就连时敬之都感到落伍守旧,那么似乎可以说它老土,甚至还有些无聊,上面印着一些巨大的logo,丑陋无比,是时敬之看都不会看的花色。 女人不像是会擅长料理家务、照顾小辈的人,她做这一切无比不和谐,像是勉强把自己塞进某个贤妻良母的模板中。 女人的絮语在继续,她像是怕他烦,于是看着他的脸色,准备着随时结束自己的叮嘱,或者说劝服,而时敬之没有打断她:“…这次的雨是酸性雨,早晨的天气预报播报过了,这一把会好一些。带着吧?” 她用祈求又无助的目光望向他,仿佛在求取一份垂怜和和恩典,似乎只要他收下,一切就可以万事大吉。 时敬之最后终于没有拒绝她卑微的好意。 女人笑着看他,眼睛里还有泪水。 时敬之露出困惑又疲惫的表情,他皱起眉,好像不开心也不耐烦,平铺直叙道:“你不必这样,你有你的骄傲。” 他想,你没有必要这样小心翼翼伏小做低的。 女人打断他说:“抱一抱吧?” 时敬之拧起眉头:“我说了你不必……” “抱一下吧。” 时敬之陷入拥抱中,瞬间失了言语。 时母从他身前离开,她仿佛怕惹他讨厌,他们只拥抱了一秒。 时敬之脸色阴郁:“你对自己的儿子会这样?” 女人愣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她长久地看他,眼中流露出温和,她慢吞吞地说:“只是个离别的拥抱。” 她试探着开口:“你不讨厌的吧?不讨厌吧?”声音里又带了哽咽。 时敬之不知如何做答。 “谢谢。”他说。 他坐进舰艇里看向她,冲她点点头,她冲他不停挥手,挥手,像是告别又像是掩饰,时敬之不想把那个动作当做驱赶,于是他降下车窗,又说:“再见,妈妈。” 然后他远去,女人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成为一个渺小的影子。
第14章 Chapter 14·碎片 没过多久,闻命接到了时敬之的电话。 事实上,闻命这几天都没有见到过时敬之,以至于他经常产生“老婆今天竟然又加班!”的怨念。 但是他下意识是不想告诉时敬之的,仿佛怕自己的这种想法会惹来对方的不快。 而自上次分别后又过了四五天,他们一直没见面,期间时敬之只给他打过几次电话。 时敬之很少主动打电话讲情话,他所有的信息都属于公事公办,以至于显得不近人情, 这次铃声响起时,恰好是在一个酸雨坠落的傍晚。闻命在书房听新闻播报。 时敬之这个电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闻命在那一刻感到意外,他下意识地想,时刻表上并没有这条,小敬为什么要突然打电话! 他最近被时敬之影响,觉得所有事情都得按部就班,这个时间段明明不是打电话的时间啊! “闻命。”时敬之在那边说。 “哦哦哦哦!”闻命心里一突,差点把自己匪夷所思的想法吐露出口,他快速回应:“小敬!!!” 闻命欢天喜地地认为,小敬打电话,是不需要任何时间和条件的! 闻命问:“小敬!你在忙吗?!你今天做了什么?!” 时敬之似乎在开车,闻命听到了舰艇自动驾驶模式下机器运转的声音,马达在不同模式下有不同的运转方式,闻命可以轻易辨认出来其间细微的区别。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机械类的东西这么熟悉。 时敬之似乎有些疲惫,他只说,闻命。 他叫,闻命。然后不再讲话。 “小敬…”闻命声音不再那么聒噪了,他压低一点声音说:“小敬,我今天认真做计划表了哦,我没有睡懒觉。看完了一场音乐剧,写了三万字观后笔记。午饭后做了运动。” 他说了好多有的没的,最后小声地哼哼唧唧道:“我的腹肌还是很有料的。” 时敬之似乎闷了一声,通讯器那头传来持续的咳嗽声。 “小敬?!”闻命说:“小敬!!你是不是笑了?!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时敬之咳嗽的声音更大了,仿佛想把闻命的声音掩盖过去。 闻命拿着鸡毛当令箭,执着道:“小敬!你刚刚是不是笑了?!有什么好笑的啊……” “没有。”时敬之说。 “笑了也没什么的嘛。”闻命小声说:“你要不要自己检查一下哦?我现在还在努力练习爱的把手。” 他又在说一些超出时敬之认知范围的话了。 时敬之一般不会主动问,因为闻命像个小喇叭,会自己讲,他说:“…就是我的胯骨啊。骑自行车和睡觉的时候都可以摸的。” 时敬之没回答,然后也没咳嗽,没听到咳嗽的闻命有点失望,不过他紧接着就又开心了,因为时敬之不回答,听自己嘚不嘚,仿佛沉浸在他的话题中了。 “闻命。”时敬之声音有点低,在闻命听来,简直要被马达声盖过了。 闻命说:“小敬,我听不清。” “闻命。”于是时敬之那边的声音更大一些了。 “你说。”闻命说。 “闻命。”时敬之说:“就是叫叫你。” 他说:“我今天有点累。” 闻命说:“哦哦哦哦。小敬,我听出来了。” 面对这种直白又无声地温柔,时敬之仿佛又笑了一声,跟叹息一样。 “小敬。”闻命说。 “怎么?” “你开心了吗?” 时敬之似乎愣了一下,他举棋不定地问:“为什么……这么问?” “你开心了吗?”闻命很执着,他轻声说:“其实心情很奇怪,就和声音一样奇怪,每个人心情不一样的时候,声音也不一样,下坠又浮起,浮起又下坠,好像有一群鬼提着灯笼(注1)。那群鬼提着灯笼到处跑,看到人间的喜怒哀乐,就凑上去照一照。” 他把心情具象化了,那是一沉一沉悬浮于空中的鬼火。 时敬之陷入沉默,过了一小会儿,他轻轻“嗯”了一声。 时敬之的声音是清澈透亮的,但在闻命听来有些虚弱无力。他又叫,“闻命。” “我在。”闻命说。 “控制情绪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时敬之问。 闻命一愣,他有些茫然:“小敬,为什么要控制情绪?” 时敬之那头瞬间没了声音。好久好久以后,他以一种明显的、沙哑而疲惫的声音说:“这样啊……” 他太奇怪了,闻命满心无措,他刚要开口去问,却听到通讯器里传来声音,时敬之浅淡地笑了一声,如释重负一般,仿佛把所有的疲惫放下了。 脑海中浮现对方勾唇浅笑的模样,闻命便瞬间讲不出话来。 他听着对方的平稳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却莫名变得紧巴。时敬之像是躺下了,也有了点力气一样,可以打起精神和闻命讲话:“你在听什么?” “你听得到吗?”闻命只顾着听时敬之讲话,连自己屋里的声音都忽略了,他凝神静气,下一秒回答对方:“是《爱的礼赞》!” 时敬之仿佛又被闻命的话题包裹了。 闻命兴高采烈讲:“…我好喜欢piaf!她的第一首作品就是献给爱人的!虽然是个悲剧,没关系!悲剧就悲剧吧!我喜欢!” “闻命。”时敬之说:“你还喜欢什么?” “很多啊。”闻命不假思索道:“比如piaf的《爱的礼赞》,还有这周听到的《THEAGEOFTHECATHEDRALS》和《IDREAMEDADREAM》!啊——!” “闻命?!”时敬之拧眉,一撑胳膊坐起来,下一刻他听到闻命急不可待的欢呼:“看剧!小敬!我们去剧院吧!去看话剧!音乐剧!或者去KTV!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看剧?”时敬之似乎迟疑了片刻,他说:“家庭影院不好看吗?” “好看的啊!”闻命说:“但是现场氛围不一样!现场多好啊!你说怎么样小敬?!” 时敬之又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闻命要追问的时候,时敬之回答说:“我知道了。” “谢谢老板!!!”闻命的快乐顺着电磁波传遍天下:“祝老板生五个儿子!!!” 他又在胡言乱语了。时敬之无语凝噎,提起精神回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对面传来闻命豪放的笑声。 后来闻命的注意力又被轻易带跑偏,《爱的礼赞》播放到结尾,时敬之听到最后一句唱,Dieuréunitceuxquisaiment. Dieuréunitceuxquisaiment. 上帝把有血肉的人聚集在一起。 闻命说,这是歌手的墓志铭。 后来他们又说了细琐的话题,闻命想到哪说哪,时敬之听得心不在焉,他努力去听取对方的话,可是最后他总是溜号。三番五次,闻命担忧道,小敬?小敬?你是不是太累了? 时敬之语气如常:“没有!” 他的回答几近抢白,闻命愣了一下,他回过神,哼唧道:“那我刚才在说什么?” 时敬之皱眉回忆,眉头越皱越紧:“你想在日程里延长健身时间?” “是多加健身时间。”闻命纠正他:“不一样的啊,我可以把音乐剧时间压一下,或者休息时间压一下,换成健身,行嘛?” “为什么?” “啊呀不好意思说的嘛。”闻命说:“加吗加吗?给加的吗?” 时敬之还是问:“为什么?” “小敬!你为什么一定要问!”闻命气急败坏:“因为你上次摸着我的腹肌睡觉!多睡了三分钟!” 说完闻命心神巨乱,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念头,以至于他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不会是馋我的身子吧!” 对方没有回答。 闻命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早就挂断了电话。 闻命完全不在意这些,他只是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住了,以至于整晚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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