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选择是真理吗?我现在更愿意相信它是假说了。她说,兜兜,我和你说这些,是在摧毁你的信仰。我们该抱着质疑的态度。 她又在说,既然选了你和闻命在一起,你怎么不让他陪你呢? 时敬之和薇薇安说,不可以因为明知自己有缺点、有短板要改正,就把对方当做是跳板,这对对方不公平。 “那我们功利一点。”薇薇安说,我们只看结果不可以吗?你最终会迈过这个坎,而对方只是现在比较艰难,需要多承担一些,与你共苦,日后你们会彼此成长彼此扶持。你看,这样的话,你的快乐变多,痛苦变少,最后你们两个人会越来越幸福,这不是很好吗? 时敬之说,明知道自己会再去拖累和伤害别人,还要因为私心留下,可以吗?不可以。这个是我自己的问题,闻命是无辜的。我应该去解决这些问题,而不是捉住他不放。 薇薇安说,虽然这有违我的本心,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并未考虑闻命的想法?他如果愿意陪你呢? 时敬之说,我在杀人之前和被杀者说,我想杀死你,你同意吗?他同意之后我行凶,就没问题了吗? 薇薇安说,因为杀人这种行为,不管有没有完整的争取流程和条件,它本身是不对的。 时敬之说,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在我眼里的都是一样的。一个让人生理死亡,一个让人心理死亡,心理死亡不痛苦吗?这更痛苦吧,根本就没有办法预知“死亡以后”的事。要生存下去,还是灭亡?爱一个一直无法回应自己的人,一个再也不会爱自己的人,还要承担那么多风雨、担忧、折磨、争吵、误解,时敬之说,怎么可以呢?闻命他,怎么可以去承受这些? 闻命会答应的,在我眼中,他是自取灭亡。 因为我还挂念他,我一点也不想这样对他。即便是陌生人,我也不会这样对他。 薇薇安说,还是不对,为什么,我能接受他就不可以? 时敬之说,我死了,你怎么样呢?薇薇安说,还能怎么样? 时敬之说,可是,闻命跟你不一样啊。 他说,因为我不知道,我“死”了以后,闻命会怎样做。 不管是哪种死亡。 薇薇安突然说,兜兜,你不爱他了,对吗? 时敬之看着掌心说,对啊,我不能爱他了。 “那你管他知道不知道的,有什么关系?”薇薇安说,“你不怕叔叔阿姨知道,你不怕我知道,你不怕老师知道,为什么怕闻命知道?” 时敬之哑声,过了阵子他自己都没发现眼睛热了,他说:“因为闻命知道了,他会受不了的。” “你也把他想得太脆弱了吧。”薇薇安说:“我还一直以为我活不过三十岁。活着多好。” 时敬之说,我胆小。薇薇安,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去死的。我知道我死了你会难过,难过很久。我不想你没了朋友,会难过。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很重要。 薇薇安说,你就天天胡思乱想。你没了,会有许多人难过的。父母吗?父母都是一个样子的。你换个角度想,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也许只是方式不对。 时敬之冷笑想,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他们根本不是这样,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活着呢? 时敬之喃喃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爱我,又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呢? 他随身带着那个虚拟系统,经常走进森林里,拥抱那个小孩子。 然后慢慢看着他被火焰吞噬。 时敬之静静看着火中的幻影,我一定要杀死他,我才可以往前走。 他不知道这个站在身后的阴影到底属于谁。 但他一定想求个答案,他知道太多人会以为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薇薇安开了视频通讯器和东太平洋区的同学开会,说,你睡吧。时敬之说,你去忙吧,薇薇安,现在你不用陪我了,我要睡一觉,一会儿起来吃饭。我现在还可以,没事。 薇薇安说,好,你记得,有事随时联系我。 ---- 别担心。 他已经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往前走了。 人贵在自救嘛。 虽然磕磕绊绊的。 我发现与此有关的存稿我竟然还写了不少,本来想全删了,因为怕刀,但是我又想“这是属于时敬之人生的必然”,虽然蛮惨烈的,但是过去以后他会过得很好。所以我就发出来啦。 感谢大家!鞠躬!
第94章 Chapter 77·致敬 二十一岁的时敬之比十四岁的时敬之更加有勇气。 他想挣扎又是不想挣扎的,挣扎的意义存在于生活中,没什么声嘶力竭也没什么苦大仇深,不怎么悲情更谈不上悲壮,只是麻木而冷漠地过活,一天又是一天,和大多数人一样。爱一个人和被爱成了奢望,他知道,自己理智上无比清醒,情感上又无比绝望,他奢望某种奇迹,却又重复警告自己,不会的,自己从来不是特例。茫茫人海,为什么你是特别的呢?凭什么呢? 他可以取得优异的成绩,和那么多人讨论高尚的理想,他聪明,思考,可是他却逐渐失去了共情能力。 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只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会失去感知他人的痛苦的能力。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就要去控制对方,干涉对方,伤害对方。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确定的是,他知道不该怎么做。 他必须离开闻命。 他不能让闻命遭受无妄之灾。 时敬之在过往的回忆中勘误,追根溯源找出所有的错误,然后修订那个停在原地的自己。 他在幻想中有一个模板,他构想出男朋友的模样,偶尔往闻命身上套,偶尔又强迫自己千万不要用条条框框去看待别人。这样,偶尔他接受闻命的不羁与粗鲁,偶尔又忍受不了他的不修边幅,他在夹缝中自我折磨。他宁愿自己是追着闻命,仰望他,平视他,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怜悯闻命,心疼闻命,这种居高临下感让他恐慌而内疚。某天闻命累极,趴在桌子上补眠,时敬之在门口凝视他的侧脸,手一直停在门把手上,看了许久。他多想走上去抱紧他,可他不能。他不能让闻命露出一点一滴软弱,那会损害闻命的自尊。他也不能上去惊扰闻命,他太累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睡觉。 时敬之不去打扰他,他甚至不敢走进屋内,直接坐在地上,靠在门边一直看他。 他有一个微小心愿,只要一直看着他就好了。他会一直这样,陪着闻命,一路扶持,一路走好,他会让闻命安心,一直这样。 这是不对的,他哀伤地想,一对恋人该是平等的,可是他实实在在的怜悯又从何而来呢?在他看到闻命做手工时,他会心疼,疼到眼眶发红。看到闻命面露倦容也会心疼,丝丝缕缕一点一滴的疼,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时敬之开始不自觉大包大揽,他不多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帮闻命做好,他用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和效率换来闻命的一丝轻松。 我不告诉他。他想。这是个秘密,他一定不能知道。他小心翼翼,细水长流,终于有一天,闻命的笑容灿烂许多,楼任之大松口气。 多好。奇怪的是,看到闻命轻松了,他也轻松许多,愧疚感随之减少。 时敬之一直记得他们初见的时光,那天他在参加演讲,他在远处收拾道具,随意往新生群里遥遥一瞥,看到chat club的角落里趴着个人,他有一头鹊黑的短发,和金色的阳光白皙的皮肤形成强烈反差。 他看到那个人把脸埋在臂弯里,模样鹤立鸡群,与世隔绝一般睡大觉。那一瞬间时敬之有种强烈的欲望,他想拉开他的胳膊,看看这个气质古怪的人长什么样。 演讲结束,时敬之在不久以后见到这个人,虽然他可能不认识自己,但是时敬之认出了他。 闻命话多,所以突出,这种突出让他光芒万丈。 这个人阳光大方,英俊开朗,时敬之没有冒昧问年龄,倒是自己不忌讳,强装着大大方方说自己是初中部新生,对方讶异地挑挑眉,让他摸手中的乌龟,叫他小家伙。 他说,再见呀,优秀的小家伙。 闻命以为他在攀着一朵高高的花,他在仰望,对着那朵花伸出手,张开怀抱,可是时敬之却只是观望许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碰他,心里默默说,很高兴认识你啊,闻命。 时敬之想起来开学第一天,那个在遍布金色阳光的路边上撞见的人,他慌慌张张踩着乌龟的尾巴,逆光抬头,目光撞进对方的笑眼中,于是下意识握紧手指,隔着路边栅栏把乌龟还给他。 你是我在开学典礼之前的午后遇见的第一个人,我居高临下,把乌龟递给你,手足无措却又无比好奇。 那只小乌龟太滑了,你说着带口音的英语,而我手忙脚乱踩在马路的禁止步行线上,语无伦次地和你鸡同鸭讲。你来我往几次后尴尬地相视而笑。 闻命指着他手中的大书包说,我帮你吧。 时敬之手里还有厚厚一捆材料和话剧社的道具,对方抱着道具在前方走,时敬之看着他的背影,握紧手中的剑,他小心翼翼随着闻命转过楼梯拐角,毕业生和家长太多,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们要时不时躲避来往人群。 时敬之和闻命在小教堂下说再见。 那天天很蓝,阳光正好,他遇见一个人,有种淡淡的心跳加速感。 要是一直这样,擦肩而过,目送他的背影就好了。 要是一直不触碰他,默默离开就好了。 时敬之流出泪,微笑着想。 * 德尔菲诺大学,工程学院一楼餐厅。 新生周刚过,学校内部人流如织,餐厅门口庄严肃穆,立着拥有几百年历史的校园吉祥物雕塑。 在餐厅另一面的窗外,则是一片硕大的草坪,装饰豪华的维多利亚建筑顶端穹顶硕大无比,细密的木头镶板与木制鱼鳞状卷曲光滑的装饰物点缀在门廊之上。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花窗照进来,走廊深处的地上则铺设着花纹繁复的地毯,外观略显老旧,深层次里带着不为人知的财大气粗。 德尔菲诺大学,名副其实镶着金边的破书橱。 以前闻命还觉得这里金碧辉煌,文明圣殿,现在却觉得虚张声势,贪婪又媚俗,听教授念个课除了户籍歧视就是课题至上,搞的堂堂大学成了一所高级技工学校。 德尔菲诺文理并重,但因为西蒙时代的“学科大讨论”与“书信大审查”事件,理工学科一度成为禁忌。当然他们也不讲诗,不讲lumières、Enlightenment和Aufklärung,即便是TINA这样的高材生,也没听过与之相关的理论子集,连能看的文艺连续剧都乏善可陈,相当不为观众喜闻乐见。 对此,闻命是相当诧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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