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档案室是整栋楼里最安静的去除之一,毕竟几百日夜里都不一定有只蚂蚁光顾,更不要提大活人。 今日大活人一下子来了俩,空气中充满欢乐的氛围。 “啪——!” 时敬之收回手。 郑泊豪僵在原地,三秒钟后跳起来,声音完全变了调:“你你你你打我?!” “这是怪你骗我。”时敬之说:“怪你什么都不说,你骗我。” 他说着,掉下一滴眼泪。 郑泊豪呆了,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别哭——” “轰!” 门猛然被推开。 “快看着他!” “拦住!拦住!”兰先生在后面追,大喘气道:“闻命!” “你是真的想去死!”闻命伸出手,通讯器屏幕亮起,那赫然是一份安乐死合同。 时敬之一愣,他急切张口:“那张合同……” “你是真的想死!”闻命简直要疯了,他猛然推翻那面书架,拿起那面通讯器狠狠一摔,整间屋子里都是稀里哗啦的巨响。 “你竟然想死!”闻命吼道:“时敬之!” 头脑昏沉,闻命劈头盖脸道:“郑泊豪和我说那个实验室的时候我没信,因为你留了一条逃生通路,那个开关未开启是因为我……”他哑着嗓子说:“因为我的安全舱开启时破坏了电路,所以只能开一个…” “我当时只以为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他说:“他说你想死,我以为是误会,我没有信…我知道我亏欠你很多,你总是这么默默保护所有人,在背地里做很多,但是别人不知道。我不想你那么累。” 闻命重复说:“我不想你那么累。” 兰先生感觉一股寒气逼人,从脚底爬上天灵盖又从天灵盖窜下脚底心,来回几趟简直把他冻成西伯利亚高岭土冰棍。 “闻先生——”兰先生心惊胆战道:“闻先生…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赌对了。兰先生心说。 我找对人了。 他心惊胆战看着时敬之迷茫的面容想。 闻命完全要被时敬之的安乐死合同砸晕了。连日来紧张压抑的情绪忽然消化不住了,它们冲天而起,以一种巨大的力度从他潜意识里破土而出。 他看着时敬之无动于衷的脸,忽然跪在地上,爆发出一声怒吼般的呜咽。那种绝望贯穿人的心底,让TINA胆寒发竖,甚至不敢抬头。 TINA终于发现自己以往的认知出现了偏差。那种隐藏的真相令她胆战心惊。 本来她还奇怪。他从海滩归来,态度如此体面从容,完全是成熟冷静的体现。 任谁经历这种灾难和伤害,都会产生难以消化的负面情绪吧? 而现在她终于发现,闻命所有的冷静与克制都是错觉。 他没有走出来。 TINA感觉不寒而栗。 他根本没有走出来。 他就是那种典型的、慢慢崩塌、慢慢碎裂的人物,外表如同在玻璃瓶中安全燃烧的火焰,让人看见他热烈坦荡的模样,让人以为沉稳又可靠,但是只要有一个触发点,他就可以炸弹一样点燃底部灰烬中绝望和悲伤的怒火,把所有人炸懵。 传说中的syren名不虚传! 我还是社会经验太少了啊!郑嘟嘟慧眼如炬! TINA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二把手上司,发现他伟岸的脸上有一抹微妙的红。 像座五指山。 “我就不应该信你……”闻命浑身发抖,他眼睛发红,满身暴戾道:“我就不该相信你……上次是这样,上上次也是这样…你每次都骗我你会照顾好你自己!根本不是!”闻命嘶吼道:“你骗我!你是拿刀子往我心上捅吗时敬之!” “拦住他拦住他!”兰先生心嘭嘭直跳,猛烈叩击他的灵魂:“大家不要冲动!” 闻命置若罔闻,时敬之被他掐着脖子,一声不吭。 “你疯了吗?!”郑泊豪道:“闻命!” 这一声可能唤回来时敬之的神智,他神色微怔。 TINA满脸尴尬,她强迫自己神游,但是满脑子都是剧烈的空气抖动声和冲撞声。 真奇怪,像是私生活被虚拟5D宽屏幕全方位投放了。 “好了…好了…”时敬之忽然开口说。 他抬起手,摸了摸闻命扎手的头发:“别哭了。这么大的人了。”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机械地发出一些声音:“…你长这么大了,身形都能装了我了,还哭鼻子。” “我就应该把你关起来…”闻命不理他,一直哑着嗓子嚎。他搂着时敬之,浑身都在抖,整个人一边哽咽一边猛抽气,六神无主地说:“我就应该把你关起来,绑着你,切断你的通讯器,大门密码统统换掉,你的朋友,同事,工作,家庭,统统切断联系,全部都滚蛋!然后你只有我…” 他如同醉了一般熏熏然,双目赤红,仿佛失去神智的猛兽:“我们当初不是就那样吗?你只有我……” “好了…”时敬之低声说。他心里其实有点懵,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哄人:“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明明跟你没关系啊。” 所有人一愣,紧接着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大事不妙的预兆。 闻命嘴唇抖了抖,他不可置信般望着时敬之,眼角染了泪,声音瞬间变得哽咽:“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明明跟你没关系啊…”时敬之重复说。 “闭嘴!”闻命忽然大吼一声,他整个人跟护食似的,暴躁地围着时敬之打转,谁也不让靠近,然后狠狠抱住他,有很多个瞬间,时敬之以为他要掐住自己的脖子了,可他只是瞪着通红的眼睛喃喃道:“你只有我……你只有我就好了……” “你也太能哭了啊。”时敬之试探着伸手拍他的后背,闻命的手臂肌肉紧紧裹在他的肩膀上,时敬之绞尽脑汁,努力回想应该怎么哄人,但是他太词穷了——哄人其实很简单,TINA要假期,小托马斯要糖,妓女们要钱,郑泊豪要酒…… 可闻命要什么? “你只有我就好了…我就应该心狠把你绑起来…我想你什么宽宏大量!我就应该混蛋到底把你绑起来!” 闻命围着他焦虑不安地来回打转,他忽然发出一声绝望的抽噎,又把痛苦声全压碎在胸腔里。 那可能让他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最终凝成沉重的呜咽,随着泪水倾泄而出。 “我就不应该放你走……” 噼里啪啦——嘎吱嘎吱嘎吱—— 闻命猛然推开对方,又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一脚踹翻了那面堆满名人档案的书架。 所有的书架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在响彻云际的震动中,接连坍塌。 * 接下来的几天简直是鸡飞狗跳,兰先生满心我勒个大槽,时敬之没倒下,闻命先崩盘了。 他整个人非常沉默且自闭,被教授连环电话call也特别无动于衷,简直要刷新德尔菲诺校史上刚入学就挂科的记录。 而时敬之这一次罕见地没去大包大揽、委曲求全什么,他很坦荡,也很疲惫地同兰先生讲,我的确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 兰先生苦口婆心絮絮叨叨解释:“这个合同是延期了…延期了你懂吗?!延期!他没有去履行合同!” 闻命一声不吭。 兰先生原本以为他会听进去,哪怕不吭声也会听进去,小伙子看着挺可靠的怎么能为了点情情爱爱就脆弱崩盘。 “但是他也没有取消。” 兰先生松了口气,一拍大腿继续说:“延期到意思就是还有机会你懂吗?!好死不如赖活着懂不懂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他只要活着,你给他一哭二闹三卖惨,找点机会抓住他的软肋!甜甜蜜蜜恩恩爱爱,谁还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就是那么个脾气——”兰先生用一种非常世俗的说法给他开解:“他就那么个脾气,十几岁开始就整天吆喝要死要死我要去死,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也没死成吗?人一辈子谁还没几个想去死的念头?不也都好好活着吗?” “你不要钻牛角尖——”兰先生轻声顺毛驴:“你要想,时敬之他就是这么种人,心思单纯,思想境界高,眼里揉不得沙子,这导致什么?极端完美主义。极端完美主义的人是很难去接受瑕疵的,他会回避,躲闪,推卸责任,你也不能说他这样不好,但是有时候也很迟钝——” “你怎么不说,他遇到一个所有人都很不能接受的人,这个人打破了他存在的规矩,没有他的社会所具备的价值,这个人走近他,他只能感受到莫大的压力,最后他迫不得已,开始和别人一样,对这个人表示逃避、厌恶和戒备。” 我简直要被你说服了! “你怎么不想想前提!”兰先生真的要服了,为什么你也开始钻牛角尖:“你怎么不想想前提?!如果他不在意这个人!他又凭什么去焦虑不安,产生那么多负面情绪?!” 闻命阴沉沉看他,嘴里吐出字句:“因为他就这么个性格。就像你说的,他就是这么种人。” 兰先生:“……” 我要被气死了!!! “闻命!”兰先生嘶吼道:“你给我振作起来!听见没有!时敬之说过!只有你才是能填满他心里空白的人!” 闻命浑身一个激灵,赤红着一双眼睛瞪他。 兰先生凑过去,蹲下身,小心谨慎道:“你还记得最开始在医院的时候吧?啊?你眼睛不好,我说你这种病号,很难搞,但是他护犊子的要命!说你能把他心里的空白填满。你懂吗?他这个人口风很紧,但是那天他就是这么给我说的。” “哦。”闻命相当不为所动:“那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你要不要换个角度考虑问题?”兰先生双手不停比划:“比如你可以这么想,过日子过日子,无意义的大段时光才叫过日子,人是会不断变化心意的,生活里有很多个让人产生转折的瞬间,当年也是这样,时敬之人都跑到北欧了,临门一脚又突然回来了,整个人该上学上学,该上班上班。” “你们都不沟通?”兰先生奇怪极了:“你们都不直说?你都不问?” 闻命继续一声不吭。 他现在的状态可谓草木皆兵也不为过,整个人简直如同一团还没灭干净的煤球,一扇风就冒烟,一点就炸。 谁跟他说话他都听不进去。 守在时敬之门口就是不走。 时敬之突然发现有些事特别超出他的理解范围,和现在大多数人“及时止损”“及时行乐”的社交观念相比,闻命的想法单纯、简单又执拗,执拗到幼稚且傻气。 对闻命而言,长久的相守仿佛比短暂而有趣的相处更加珍贵,哪怕这种长久的相伴充满误解,伤害与痛苦,但是只要长长久久维持一段关系就好了,因为这种伤害和摩擦的反面,也意味着希冀、宽容与愉快,可把他推开等于是在抛弃他,尤其是所谓的“成全你,为你好”更是在狠狠打闻命的耳光,这种抛弃充满居高临下、鄙夷唾弃和侮辱厌恶。
239 首页 上一页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