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别人口口称赞的优秀的女人,她代表了我对优秀这个词的所有想象,可是那都是假的,都是糊弄外面的人的,独立的女人吗?被婚姻束缚的女人吗?平等的女人吗?她也会对着贫民窟的女人嗤之以鼻骂她们娼妓。温柔这些事都是对着外面的人的,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总是给我带来周期性的剧痛。” 时敬之终于发现了,在那些漫长的时光里,除却对沈方慈给予的些微温暖的狠抓不放,他还无数次、无数次压抑了对沈方慈巨大的埋怨和厌恶:“她好软弱,我不喜欢。” 他一副忧郁消沉,满腹怨恨的模样,女人奇妙地悲伤起来。 “孩子,”她说:“你在斯巴达式的磨砺中成长,你将成为一个英雄。” 她用她能够理解的定义来形容,只是靠想象了解,时敬之觉得斯巴达和他的过往完全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但是女人和他聊天时,他感觉十分幽静深邃,那样舒服,为了不破坏这份难得的宁静,他好心地没有出声反驳。 “英雄吗?也许吧。”时敬之的口吻含混不清,如同昏暗的、阴暗的浓雾。 他像是那些没泡好的果酒,发酵失败,醋一样变得酸溜溜。 “时间很晚啦。”老师说,“我们可以下一次再聊。” 时敬之努力打起精神说再见,只是依然神情恹恹,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他最近总是这样自顾自的、少言寡语地发呆,等老师走后,他将脸上残存的笑容收敛,目光直直地戳向所到之处。 也许他的心里又塌了一块——源自内心深处对母亲的失望与焦虑。 几日后,偏远的石头房外,传出一阵瑟缩的讲话。 “你是……”女人隔着一米的距离,对正在晒太阳的男人欲言又止:“你是真的仙灵吗?” 他闭着眼睛,不说话。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他,隔着衣服去摸,摸到一手冰凉,吓了一跳。 男人飞速睁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但是还没看清,他又飞速合眼,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奥黛丽惊愕失色。 那天的场景深深留在她的脑海中,她一晚上没睡好,脑子里全是这个古怪男人。 一会儿是他一丝不挂地数落身上的伤痕,一会儿是他眼带戏谑、目含嘲讽地去亲吻弗洛伦的模样。 那个表情真的很古怪,可是还没等她看清,闻命就进来了! 被发现了! 奥黛丽下意识想,被发现了! 他一副阴郁森寒的模样,面无血色,身体瘦削,简直像是行走的骨头架子,真的很像那些宗教传说中生存在扭曲丛林里的仙灵。 偷食人类灵魂的仙灵。 太可怕了。 所以她哪怕再好奇,想要触碰他,也得隔着好几层布料,不然肌肤触碰的瞬间,他俩互换身体怎么办。 你是真的仙灵怪物吗?!你几岁的时候偷偷和人类小孩换了灵魂? 你的森林呢?你的树呢? 你不住在森林里吗?她自言自语,特别奇怪:“你吃人类的饭吗?” 她的这种好奇心一共保持了三十秒。然后她低下头,开始做今天的工作。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举动突然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对方的呼吸很平缓,动作也很缓慢,他只是轻轻扭过头,垂眼看向她手中的勺子:“你在做什么?” “祈祷。”奥黛丽小心翼翼说着,把手边的勺子翻了个面。 那个动作非常机械。勺子正面朝上,然后她再反转过来,如此反复。 “你翻错了。”对方突然出声说:“你连着翻了两次。” 啊?! 她被古怪的男人盯了一会儿,就那么一直看着,奥黛丽坐不住了,一脸不安,手下的动作也加快了些许。 “我……”奥黛丽闷头翻着,突然停手,下定决心般抬头:“…你…你…你怎么这么吓人?!” 对方却神情恹恹,拢着身上的衣服,轻轻侧靠在墙边。 墙壁是很冷的,但是他就那么靠着,丝毫不在意。 因为太瘦了,衣领间露出蔷薇色的皮肤,他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淡了不少,好像也没再添新的,但是说不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加了更多,奥黛丽知道,那些男人总喜欢玩这种恶劣游戏。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生出一股古怪的情绪,想要靠近这个男人的情绪。她就那么踟蹰着。 “喂。”男人突然问她:“你不上学吗?” “什么?” “你不上学吗?” “为什么要上学?” “不是有老师吗?” “什么老师?”奥黛丽奇怪道:“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老师。” “就是给你讲,书本知识的人。” “没有啊!” “哦。”对方漫不经心地说,盯了她一会儿,又把眼睛合上了。 此后的日子里,奥黛丽忍不住地来找男人搭话。有时候是坐着试探他,有时候他一动不动,盯着她做祈祷。 他们也偶尔说些神圣又不可侵犯的话题,可是男人一身罪恶,尤其是提起她的“主”,他竟然满嘴冒犯。 “你把勺子翻错了,你有罪吗?你的主会宽恕你吗?” “我们有伊甸园,我们死后会宽恕我们的罪,感到开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要做到永生难忘的时候很难,我们若已接受最坏的,便也没什么损失,灵魂进入天堂。” 奥黛丽下意识地去看男人:“你不接受我的主,你理解不了。” “伊甸园在哪?”男人问:“你们的海岛上吗?” “当然不是。” 奥黛丽被他气跑了。 可是她太好奇,第二天又来了,此后的日子里,天天和他因为宗教问题辩论,经常因为他的负隅顽抗感到气愤:“你这个没有信仰的异端!主不会原谅你的!” “即使是这样,我今天很开心的出现仍然代表了一定的意义。”时敬之学着她的话说。 奥黛丽要气疯了! 这群蝗虫、臭虫、魔鬼的附庸!自认为自己的智慧已经充盈了就妄图取代上帝。 原本她十分怜悯这些丧失了信仰、被“高科技”这种恶魔绑架了灵魂的异端异教徒,他们在高科技的奴役下过着非人的生活。 如果真的要说,环境污染、水源断竭、今天地震、明天海啸,所以主降下了惩罚。 “就是因为你们这群异端的工业革命!世界末日开始来啦!瘟疫!死亡!饥饿!战争!就是因为你们!世界上永远有那么多人穷困潦倒,劳累至死!肥沃的土壤退化成一片片贫瘠的沙地!是你们让世界陷入了末日!” “哦。”那人想了想,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所有的灾难都是高科技造成的。” “不然呢?!”女人吼道:“你们都那么自以为是!以为可以成为救世主!甚至想杀死和取代我们的主!你们要用高科技刺杀我们的主!”他们这群背叛了信仰的放毒者,竟然想要上帝死掉! 主与我们同在! “你知道你所谓的,高科技的发展史吗?”男人一直默默听她讲,本来她以为,他清醒了,可是他竟然这样问。 “最普遍的说法是,第一次工业革命发源于十八世纪下半夜的英格兰中部地区,但是直到1830年,它依然未曾蓬勃展开。”对方骄傲地说:“我们院长的前辈是蒸汽时代最伟大的发明家,对当时的动力机器——蒸汽机的出现与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是里程碑一般的人物。” “后来经历了电气时代,第二次文艺复兴时代和第二次启蒙时代,数字网络时代。哦——你要这么说也没错。”他恍然大悟般轻叹:“我终于懂了你说的上帝死了是什么意思了。” “地球不是宇宙中心,人也不是上帝捏出来的,都是猴子变的。人类的情感不是上帝赋予的,而是大脑的镜像系统控制的,也就是DNA和多巴胺影响下产生的生理反应。人类不再依靠神明,而是依靠自己,依靠金钱,技术,去改变命运。” “在那之后人类的确普遍相信,人具有天生的生存、自由、追求幸福和财产的权利,并不由法律、信仰、习俗、文化或政府来赋予或改变,这种自然权利不证自明并有普遍性。根本不用获得你的主的批准。” “感谢高科技。”时敬之漫不经心道:“包括宇宙探测和地底探测,科技帮助人类攀登,依靠万能的科技和金钱,越来越接近上帝的高度。” 这个丑角! 他竟然这么执迷不悟! “你知道什么叫高科技吗?”“高科技这个魔鬼长什么样子?”“你的主有没有和高科技媾和过?”他说的时候拖字带腔,像是拿了假嗓子唱歌,声音像是魔鬼污浊了神圣的约旦河。 这个体质孱弱、口出狂言的恶棍! 怪不得syren拴着他! 她对他的所有慈悲心肠被深深伤害了! “你活该被syren关着!你该被关到死!”奥黛丽气的大吼起来。 对方一愣:“syren是谁?” “syren就是syren!野狗!野狗!”奥黛丽气得跪在地上双手不停画十字:“主与我们同在!”她说着,竟然就这样伤心地哭了起来。 对方又是一愣,一脸认真思的表情,奥黛丽下意识松懈,以为他迷途知返,结果对方疑惑道:“你的神既然那么全知,那他知道我下一句想说什么吗?” “我其实在想,技术的确是人类作为伟大创造者的证明。因为有了技术,人类才能获得成神的可能性。” 他奇怪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我们能因为道理互相讨论,这不恰恰证明了我说的正确性?世界是多元的,人人平等,互相学习。” 他真是没救了!她想。 觉醒者在沉睡的人们那里是得不到任何东西的!哪怕是忏悔! “你会下地狱的!”她忍不住大吼大叫。“魔鬼!魔鬼!都是因为你这个坏心肠的魔鬼!弗洛伦才受伤的!” 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他鲜红的、让人泛起肉欲的薄嘴巴:“都是你!让弗洛伦沾染了情欲的罪!现在他像是身体里生了虫般痛苦,被情欲烧灼!因为虫每天都在吞噬他可悲的灵魂!” “嗯?”男人一愣:“你说谁?哦——”他又想到什么:“那个红头发男人?他怎么了?” “他被你搞的神魂颠倒!他的灵魂丢了!真给我们丢脸!” “哦。”对方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他活该。” 奥黛丽捂脸痛哭,转身向外跑,身后徒留魔鬼的哈哈大笑声,让她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奥黛丽身侧有个男人同她擦肩而过,但她懒得去看。 时敬之看着骂骂咧咧的女人一路跑远,面带笑容地将目光转向一脸坚硬的男人,那人也正盯着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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