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洲懒得和他掰扯,在工作室埋头工作,回家倒头就睡。 因为通勤时间和地点的不同,他和程修询基本碰不上面。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距离截稿时间越来越近。 许亦洲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优哉游哉靠在办公椅上,看斜对面玻璃隔间里曲萧落顶着俩黑眼圈奋斗。 他贴心地冲了杯咖啡送去,时过境迁,这回闲着的换成他了。 曲萧落头也不抬,“替我和小陈说句谢谢。” 许亦洲:“?” “我之前没有给你冲过咖啡吗?” 曲萧落抬起头,一副惊呆的表情,指着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这是你泡的?” 许亦洲微笑,“当然。” “oh my god,我太感动了。”他前脚表情浮夸,逗得许亦洲乐呵,后脚像泄了气,“ok,我现在要努力工作了,谢谢老板的咖啡。” 许亦洲口袋里的手机一震,正好他献完爱心,不用继续待下去打扰曲萧落工作了。 点开一看,许亦洲的神色沉静下来。 郝警官:【小洲,已经查到当年那个司机的大致信息了。】 这条消息之后,附带了一个pdf文件。 上边有那个司机的个人信息和家庭住址。 男人名叫杨必忠,附带了一张证件照,面相和蔼可亲,正朝着镜头憨厚地笑。 在他的人生里消失了太长时间,他已经快要忘记这张脸的主人了。 杨必忠和许良奕在少年时期就认识了,杨必忠家境不好,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只堪堪读完高中。父亲见他生活艰难,出钱让他学车,留他在身边。 两人几十年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 当年许良甫克扣他的生活费,银行卡里却每个月都会莫名会汇入一笔钱,许亦洲废了好大劲,才知道是杨叔的手笔。 他成年以后,就再也没有对方的音讯了。 他去杨叔的故居拜访过,他到的时候,那栋老房子已经人去楼空。 杨必忠无妻无子,朋友也只有许良奕一个人,根本没人知道他带着老母亲去了哪里。 …… 许亦洲按照郝警官给的地址,从市区离开,驾驶一个半小时,来到一个临海小镇。 一下车,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淡淡的海鲜腥味充斥在空气中,尚且还能接受。 面前的小村庄房屋颇多,横斜错落,窄窄的道路上铺着凹凸不平的砖块,用以多雨的天气防滑。 每家每户的大门口都挂了门牌号,数字从外向里减少。 越走向深处,生活气息越足,正值下午三四点的时间,不少人家已经开始烧菜做饭,香喷喷的食物味道飘扬而出,蔓延在整条街道。 资料上的门牌号数字很小,许亦洲不停往里走,终于在村子的末尾,最靠近海的地方,看见了那间小房子。 有几间独立的小房子分开建造,他要找的那间是最破败的一间,独立在平地上,看着孤独又坚毅。 和记忆中杨必忠模糊的挺拔脊背很像。 许亦洲来到门前,扣下门板的前一秒,他犹豫了。 如果得到的答案不像他预想中的那样,如果当年的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是他为了安慰自己而生出的错觉,他该怎么办? 不顾意愿擅自打扰远远离开尘嚣的人,他又何尝不自私呢? 在他踌躇之际,不远处另一间房子的主人停在自家门前,远远看见他。 渔人性情豪爽,嗓音嘹亮,“小兄弟!你是来找老杨的吗!” 许亦洲愣了一秒,想必对方口中的老杨就是杨必忠。 他高声回应:“是的!” 大哥放下竹篓,几步跑近,入秋的天气,他却穿着短裤短袖,露出彪悍的肌肉,皮肤晒得黝黑,留着络腮胡,光一双牙齿白得发光。 “小兄弟啊,他这会还在海里,老杨真是个好人,没人给他发工资还每天去海上巡航,六点多才回来呢。” 许亦洲被他的热情感染,眼里盛满笑意,“谢谢大哥告诉我,那我就在这等会。” 大哥摆摆手,“嗐呦,你到我那坐着等,再过一个多小时风就凉了,杵门口等那么长时间该感冒喽。” 见他半天没反应,大哥挠挠头,“瞧我,你这一身看着就是城里人,我那屋子小是小了点,绝对不会挤。” 许亦洲怕大哥误会,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答应了。 “行,那就去大哥家坐会。” 聊天的过程中得知,大哥姓王,在杨必忠来之前就已经住在这了。 王大哥给他倒了碗水,得知他父亲和杨必忠关系密切,自然而然的讲起杨必忠的事。 “你是他兄弟的儿子?他啊,来这应该有——七个年头了吧,老杨性格孤僻,成天板着张脸,开始我以为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他独来独往,每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吧,他突然找到我,问我能不能教他识水性,要跟我学捕鱼,我才知道他不是个哑巴。他跟我学了一年,就开始每天出海巡航了,也不捕鱼,就跟着海浪在周边海域来回巡逻。之前有艘船在海上出了故障,失去动力,要不是老杨,那一船的人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王大哥洋洋洒洒说了一连串,许亦洲捧着那碗热水,捕捉到话里的细节。 许亦洲眉头紧皱,“他当初来的时候不识水性?只有他一个人?” 王大哥确信地点头,“对啊,只有他一个人。我还纳闷呢,不会水来海边做什么啊?我这辈子都没离开过这里,没想过还有机会能教人凫水,附近的人家谁不会啊。” 也就是说,杨必忠根本不会游泳,救自己的人不可能是他。 心里的谜团不断膨胀,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眼前,摸不着丝毫的线索。 “当初刚来的时候……” 王大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说着和杨必忠刚认识时的场景。 许亦洲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脑子里的想法错综复杂,每个都像是答案。 只能等到杨必忠回来,面对面问个明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太阳就落下了海平面。 外头传来船只靠岸的声音,王大哥耳朵一动,敏锐捕捉到声响。 他拍拍许亦洲的肩膀,“应该是老杨回来了。” 许亦洲猛的起身,匆忙道谢以后,跑出户外。 来人弯腰将绳索套在岸边的桩子上,面朝大海,遥遥望着远方的海平线,看不清面容。 光是整个人,就和记忆里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的模糊记忆里,杨叔很健谈,家境贫庸却从不服输,总是挺直脊梁,喜欢抱着他逛。 他怔怔喊出久违的称谓。 “杨叔。” 杨必忠浑身一僵,久久没有转过身。 许亦洲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句。 杨必忠直接绕过他,走回属于他的那间小屋,根本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 许亦洲揪紧一颗心,快速上前,赶在杨必忠关上门的前一刻,牢牢抓住。 只要关上门就会夹到他的手指,就可以将他阻拦在外,但对方并没这么做。 杨必忠打开门,眸光暗淡,“小洲。” 孩童时期的自己连上下学都是杨必忠接送的,对于杨必忠,他是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亲近。 没事就爱带他遛弯、给他买零食、把他当自己孩子疼爱的叔叔,怎么会不亲近呢? 他苦涩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杨叔。” 杨必忠叹了口气,嗓音沙哑,“小洲,杨叔这里破旧杂乱,就不留你了,早点回家吧。” 说完,他想关上门,说时迟那时快,许亦洲找准机会扒住门缝,一鼓作气将门打开。 “杨叔,爸爸妈妈已经死了,我没有亲人了,你离开之后我找过你很多次,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他说得悲恸,杨必忠站在一旁,低垂着头。 许久才回答他的问题。 “小洲,我不是你的亲人,我只是你爸爸捡回去的一条白眼狼,哪配得上你的这句叔叔。” 许亦洲揪住别有深意的字眼,紧紧抓着杨必忠的双臂,触碰到的布料粗糙破旧,甚至散发出臭味。 “杨叔,你告诉我,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必忠不说话,只是摇头,不停地摇头。 “杨叔!!”许亦洲两眼泛红,抓住手边的破布,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杨必忠闭上眼,仰起头,似乎在向上天祈祷。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才是那个该死的人,小洲,你就当我死在当年的事故里了吧。” 许亦洲咬紧牙关,几乎要将牙床压碎。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神情恍惚,巨大光晕在眼前扩大,快要叫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什么叫你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他歇斯底里,迫切地想要知道其中的隐情,“把我推上岸的人到底是谁?!难不成,当年的事故你真的参与其中吗?!”
第8章 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杨必忠的防线,他像被抽去全身的骨骼,瘫坐在地上。 身材高大的男人低垂着头,肩膀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不多时便微微颤抖起来,颤抖的弧度随着时间推迟不断扩大。 许亦洲屈膝蹲下,再看清那张脸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涕泪糊了他一脸,他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那声音很黏、很轻,难以分辨。 许亦洲屏住呼吸,缓缓靠近,才终于听清杨必忠嘴里吐出的字眼。 他在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许亦洲望着他,“杨叔,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想到什么,抓住蛛丝马迹似的,追根究底道:“是不是许良甫?是不是他?!” 门大敞着,风一股脑地涌进室内,临海的风总是猛烈的,吹得身上单薄的秋衫快要失去保暖作用。 周身的温度骤降,叫人分辨不得是眼前旧人背叛的打击,还是海风吹拂的手笔。 杨必忠不复当年,当年的强壮身躯不复,只剩皮包骨了,许亦洲抓住他的小臂,对方的体温甚至比自己还要低。 他许久没有说话,空间里只有中年男人隐忍的哽咽声,过了很久,久到夜幕完全降临,偶尔的几只海鸟落在门庭前,叽叽喳喳叫个不听。 杨必忠才终于抬起头对上许亦洲的眼睛。 那双他见过无数次、和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很是相似的眼睛。 静默的时间里,脑海中无数声音天人交战,最终,他还是选择坦白一切。 他重重点了点头,好似透过那双眼睛看向另一个人,“当年,许良甫用我的老母亲威胁我,让我做一件事对我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让我转变用惯的路线,绕远路过那座大桥,他告诉我,如果我不听他的话照做,就让我永远见不到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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