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修询抓住字眼,“ 他们本来想把许亦洲送去哪?” 程牧回忆当时的资料,拼凑记忆力的零碎信息,“好像是叫冯河吧。” 听见冯河的名字,程修询始终保持正常的脸色忽的阴沉下来,好似下一秒就会狠戾地伸出尖牙,撕碎那人的颈脖。 冯河就是冯冰的大哥, 冯冰作为冯家最小的儿子都已经三十多岁,冯冰在家排行老大,有零有整已经五十四岁了。 他完全不敢想象,如果他爷爷没有发现这件事,没有出手,即便许亦洲有通天的本事,又要如何在这般困境中脱身? 何况他羽翼未满,只是个柔弱的小画师。 第一次见许亦洲的时候,他眼里那抹深掩的脆弱是会说话的,嘴上和他保持同等地位提出条件,实则比谁都没底。明明那么坚强又秀气的一个人,却要面对那么多看得到或看不到的险阻,甚至差点丢掉性命。 公路边的乱石缝不该是许亦洲的归所,他不知道自己想过多少次,那一天他要是没有追根究底,许亦洲会不会死在那里。那么单薄的一个人,毫无生机地倒在冒出无数黑烟和火焰的废铁里,浑身都是血,血污和灰尘糊了他满身。 程修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将这些画面记得那么清楚,每一帧都无比清晰,他忽略不了任何一个细节,脑海中不受控地播放那些画面。 胸口传来钝闷的痛感,提醒他那些都是过往的画面,鼻腔微微泛酸,程修询屏住呼吸,好像每次吐息都会带动身体里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剐在他的血肉上。 对面站着的程牧浑然不觉,他还在继续:“爷爷没能帮上你许爷爷,你可要好好帮帮小许,当年的事太蹊跷,绝对要查清楚。” 就算他没这么说,程修询也是这么打算的。 他暗暗抚平不稳的情绪,搀住程牧的胳膊,不忘转身用后背挡住门后,劝说程牧回房休息,“我知道,您安心待在家里,这些事交给我。爷爷您现在该回去睡觉了。” 程牧被他轻轻推着走,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拍在程修询的胳膊上,“嫌弃老爷子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是吧?” 程修询不置可否,本以为不说话程牧就不会过多为难。 然而他想错了,程牧觉得自己说中了事实, 更来劲地说了不少,一副八卦到不行的样子。 …… 等门前的人都走了,许亦洲才从一侧的柜门边离开,站到爷孙两人刚刚的位置。 方才在阳台上说笑的表情早已不见,全身的筋骨像是被人拆卸开重新拼装起来一般,疼得没有根源。 他脚底下踩着一朵虚空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消散,它一消失,许亦洲就会踩空,狠狠地摔下万米高空。 没多久之前,他还以为自己踩上的是一片实地。 明亮的灯光照亮整条走廊,许亦洲放眼望去视野尽头,程修询微微躬身照顾程牧的身高,爷孙俩不知道还在讨论些什么,有说有笑的。 许亦洲背靠实心门墙,合上双眼,手心摸到墙上瓷砖,冰凉一片。 他没让自己放空太久,程牧的房间不远,程修询很快就会回来,他转身回到房间内,在地铺和床之间,选择了床。 程修询默认自己睡地铺,他如果抢了这个名额,保不准等会程修询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提醒他。 程修询和程牧刚刚的对话他都听见了,程牧救了他,程修询牺牲自己的婚姻帮助他,他却向他提出合作。他本来应该在更棘手的处境的,他们之间是不对等的,本以为只要努力拉近他们之间的差别,很快就能还清,事实上这都是他自己的臆想。 他们从来都不是合作伙伴,他只是一个被救助者。 他躺进被窝,猛然被洗涤剂的香味抱满,靠在床头,能听见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许亦洲此时才有心观察整个房间。 床很大,边上放了个矮桌,憨态可掬的小圆凳陪在它身边,表面纹着暖色的图案。床的对面是一整墙柜,摆放着许多唱片和图书,柜子边有一张宽长的书桌,桌面放置一整排的笔记本。 那些厚本子封面破旧,损坏程度最高的三两本,在角落的地方用稚嫩的笔画写着三个字。 日记本。 程修询竟然有写日记的习惯。许亦洲如是想着。 他捏着被角,想起身仔细看看,倒不是要窥探程修询的隐私,只是好奇那一排本子是不是都是程修询的旧日记本。 但程修询的名字一出,他又想起方才的所见所听,一下子兴致全无了。 他躺回被窝,房间里最亮的灯已经关了,许亦洲扯过棉被盖过头顶,恨不得将五感尽数关闭。 平日里还算不错的睡眠质量偏偏在这时出了错,他一直保持着清醒,时间拉得无限漫长,不知道过去多久,身后传来几声脚步声。 程修询回来了。 许亦洲绷紧脊背,不敢乱动。 对方放轻动作,极缓慢地关上了门,脚步停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程修询在那里站了一会。 许亦洲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他无比庆幸自己此时背对着大门,可以不用面对着对方装睡。 紧接着,许亦洲身后的床面受到重压,向下下陷一部分,随着程修询的动作,许亦洲被窝里的双手紧撺在一起。 他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许亦洲惴惴不安,程修询在床边坐了火,滚烫的视线几乎要将他烫穿,这样的僵局持续了很久,长久维持一个动作让他浑身酸痛。 终于,程修询起身了。 他关闭剩下的灯,留了一盏小夜灯,躺进地铺前,带有薄茧的手掌抚过他许亦洲的后颈。 只一下,就收手了。
第29章 许亦洲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明朗。 床边的铺子不见,连同程修询也不见人影,许亦洲拿起手机一看,昨晚设定在七点十分的闹钟还没响,现在是七点零九分,正好卡在前一分钟。 “叩叩——” 有人在敲门。 许亦洲穿拖鞋起身开门,门后是笑呵呵的程牧。 程牧牵起许亦洲的手轻拍了拍,“昨晚上有没有休息好?走,跟爷爷下楼吃早饭去。” 许亦洲虽然有些迟疑,还是点点头,“休息得很好,谢谢爷爷,您先下去,我马上就来。” 剩下的时间不多,想要赶上飞机,必须在七点半之前出门,许亦洲简单洗漱之后,匆匆下楼。 程修询和程牧两人已经坐在餐桌上,早饭很简单,两人并未动筷,显然是在等他。 许亦洲倍感压力,硬着头皮坐进自己的位置。 他的面前已经盛好一碗清汤面条,点缀几片葱绿的菜叶,还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溏心蛋,看着勾人味蕾。 “你们两个要赶飞机的快吃吧。”程牧说。 他自己不吃,就这么看着许亦洲,盯得许亦洲头皮发麻。 忽的,程牧说话了:“小许,询询厨艺不错吧?” 许亦洲吃面的动作一顿,他低头看了眼品相绝佳的面条,却不敢去看程修询,“这不是阿姨做的吗?” 程牧哈哈大笑,“不是啊,是这个臭小子早上爬起来做的。”他点了点程修询的位置,话是说给许亦洲听的,“我早上五点钟下楼来的,他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咯。” 许亦洲笑笑,垂眸没再说话。 余光中,程修询侧过脸看向自己,许亦洲微不可见地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 大概察觉到他的逃避,程修询低声喊了句爷爷,程牧噤声,不明所以。 “爷爷,再聊我们要误机了。” 程牧虽然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行了行了,知道了。” 一顿饭吃得急也沉默,就连前往机场的路上,两人也一言不发。 八点钟,飞机准时起飞,许亦洲和程修询一起订的机票,不出意外地成为邻座。 航程共计两小时,这班班机的头等舱之间隔板较矮,两两一座,许亦洲靠在向外的这边,翻开特意携带解闷的书本。 大概是昨天夜里没睡安稳,大约十来分钟后,困意渐渐袭上脑海,许亦洲收起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心想着如果睡着,就这么睡两个小时吧。 程修询望向舷窗外的云层出神,极短的睡眠让他双眼酸涩,却没有丝毫困意。 昨天晚上送他爷爷回房间,走到房间门口,突然停下脚步。 “臭小子,爷爷问你个问题。” 程修询疑惑:“什么问题?” 程牧撇嘴捋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爷爷让你和小许结婚,你怨不怨爷爷?” “这都多久过去了,您才想起来问我。”他说完顿了顿,又笑了,摇摇头,“不怨。” “你许爷爷的忙,爷爷得帮,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在爷爷面前装作乐意。你们两个要是都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一辈子,爷爷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程修询站在一边,他略微低着头,沉默几秒,想起胸口仍有余悸的响动,没办法撒谎。 他像是坦白:“您刚开始把这件事告诉我,我是不大乐意。我的人生计划就是陪您到老,把程氏经营好,以后如果碰到什么心仪的对象就追到手过一辈子平平淡淡的生活,如果没有就找个时间领养一个小孩,培育成我的继承人。您突然让我和一个陌生人结婚,我当然意外了。” 程牧伸手,程修询即刻便半俯身,露出自己的后脑勺。 老头子收起大半的力气,轻轻地、带着些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委屈你了。” 他昨晚这些,程修询才重新抬起头,唇角的弧度明媚而悠然,“不委屈。” 程修询回过头,他看向的正是他房间的方向,“我应该……是对他感兴趣的。一开始或许是好奇,再是可怜他,那个感觉像是……心疼?现在又多了点,特别他喊我某些称呼的时候。”他的手放在胸口靠左的位置,感受到生命的搏动,不久之前,它还有其他的动静。 “这里会像是有碗打翻的醋,又酸又涩。牵他手的时候,我会开心,相差不大的体温相触,我会觉得温暖。爷爷,这是喜欢吧?” “但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惶恐不安的,明明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却能看出来他对我没多少信任。为什么?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程牧瞪大了眼睛,程修询的回答不在他的任何猜想范围之内。 他花了一段时间消化这个结果,他猜想过两人只是在演戏哄骗他,或是真的假戏真做了,没想到事实介于两者之间。 程修询从牙牙学语到如今,都是程牧一个人操持的,他因为儿子儿媳的离世耿耿于怀多年,忽略了对孙儿这方面的教育。 程牧看着眼前已经比他高上许多,早就在外独当一面的程修询,耐心地给出了解释,像教小小一点大的他张口说话一样,教导他如何判断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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