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能说怕……也确实是怕。 邹却无奈:“他特别爱热衷于和学生瞎聊天,有一次我去办公室找他问化学题,十分钟能解决的事,被他的闲聊硬生生拖到半小时,见他就跑已经成条件反射了。” 不知不觉走到篮球场边上的小路,邹却说再往里走就是学校的小湖。 “以前经常来这儿。” 徐栖定评价:“还挺有情调。” 说是湖,事实上是个不算大的水潭,且一看就是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过,水面飘满黄黄绿绿的落叶。邹却蹲下去,有些恍惚地盯着其中一片。 由于父亲去世的原因,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水。小时候偶尔会梦到自己溺水,虽然无法确定那种虚拟的窒息感是否与父亲失去意识前感受过的类同,却一直记在心里。因此很多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去水边。小溪,江,水潭,随便什么地方都好,盯着水面发呆好久,梦里口耳鼻全都涌入水的感觉就会不断在大脑中上演。 一遍一遍模拟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如果这种感觉有实体的话大概已经被他拉扯捏揉成无数种形状,反复地品味咀嚼,最后也不知道是自己又在虚幻中溺死了一次,还是想要将痛苦本身溺死在这种窒息中了。 他其实有点恨父亲。 “潜水很难学吗?”邹却转头问。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徐栖定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答:“不啊,只要愿意学就学得会。” “那我也想什么时候去试试。”邹却说,“只是体验也没关系,我很想知道潜到水下是什么感觉。” 察觉到他在因什么事而难过,徐栖定没有多问,只是默默陪他站着。 有熟悉的声音忽然蹦入耳中,回头一看是莎莎站在不远处提着裙摆:“好巧,又碰到了!” 邹却忙收拾好心情,可压根不用他匀出精力去答话,徐栖定已经开口接了话:“是啊,你们拍完了?” “对。”莎莎瞅他们两眼,不知为何竟有些羞涩,“走之前想过来看看……上学的时候经常在这里偷偷约会。” 这样说着,再看那肩挨着肩在湖边站着的两人,她投来的目光都好像变得别有意味起来。 徐栖定大方应道:“那确实是蛮值得寻找回忆的地方,你不再过来点吗?” 莎莎摆手:“不了,那边地上太湿,裙子会蹭得更脏。”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似的问:“不知道会不会冒犯,但你们……是不是一对?” “不是。”邹却抢着答。 “差不多。”徐栖定说,“这要怎么看出来?” 总听说gay达这个东西,可他明明自己也是gay,怎么就从来不懂gay达该如何使用…… “嗐,刚才在操场草坪那边,我远远瞧见你们牵手了。”莎莎笑,“放心放心,我没和另外几个人讲,只是实在好奇才忍不住问你们。” 她转向邹却:“你很有眼光啊小邹。” 莫名其妙对着不算熟的高中同学出了柜,这和当众解手有什么区别? 邹却有些尴尬,可听她语气和善,便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莎莎笑吟吟地打过招呼离开。两人留在原地默默无言,邹却的目光在徐栖定的鞋面上转了个来回,问他,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不是’又是什么意思。”徐栖定把问题还给他。 “字面意思。” 徐栖定很耐心:“好。那怎么才能算‘是’”。 这问题出口,半天得不到回复。扭头去看时,那人泛红的眼尾便撞进视野。 邹却哑着嗓子道:“我真的不懂你。” 他径直往前走了。 “我只是想知道,对你而言,到底怎么才算‘是’。”徐栖定跟在他身后,“我和邹岩分手,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那为什么要复合?”邹却停住脚步,喉头发颤,“你,你一直表现得好像很喜欢我,刚才还说我们是一对……那为什么要和邹岩复合,为什么要在还是他男朋友的时候那样对我?” 他抹了下眼睛:“邹岩已经发现了,无论接下去怎么做,理亏的是我们。” “这是想说什么。”徐栖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现在觉得不道德不光彩了?” “曹抒搬去你家那天晚上,主动亲我的人是谁?明明知道我是邹岩男朋友,还和我暧昧不清的是谁?给了机会让你走,仍然留在原地的是谁?” 邹却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答不上来。 他没办法回答。 徐栖定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在此刻消失了,那两汪盈亮的狭小海域又变回深渊。是了。这才是唯独在他们两人相处时他一贯该有的样子。冷的,刻薄的,捉摸不透的,不留余地的。 “现在想做回道德标兵了?邹却,没回头路了。”徐栖定低声道,“我从来没怕过,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我想走的,但你要知道,把你拽进来的不是我。” “是你自己选择跌进来的。” 邹却望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徐栖定说得不错,从最开始他的内心就滋生出见不了光的欲望。现在质问对方已经太晚,他们原来是同谋。是互为共犯。 口袋震起来。精神恍惚地摸出手机接电话,还未厘清的思绪被耳边炸开的哭嚎声扰得更乱。 娄晓青在那头抽泣道:“邹却,你去哪里了?你哥他,他被你们逼得要去自杀!”
第48章 没有胜算 邹却低着头走得飞快,刚进门诊大厅便闷头撞上个满头银白的老人。两人都被碰个踉跄,匆匆跟上来的徐栖定忙一手扶稳一个,见那老人滞愣几秒后,忽地哑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旁边穿着志愿者红马甲的热心肠大婶将他们拉得远了些,压低声音说:“好像是查出来什么病,在这站一下午了。隔一阵子就哭,谁劝都不管用。” 邹却怔怔点头,忍不住回头去看那老人,手腕却被徐栖定抓住,轻轻地摩挲了两下,似在安慰。 一直到被拉着走近护士台,又听徐栖定出声询问了什么,他才如梦初醒般将手挣脱开。从不知何时开始便忍耐着的情绪汹涌而出,邹却煎熬地蹲下身去,用力捶了几下自己的额头。 身边的人跟着蹲下来,拉过他的手:“先缓一缓,去那边椅子上坐。” “放开,被我妈看到了怎么办?”邹却抬头瞪他,“你还想要事情更糟吗?!离我远一点。” 说是瞪,可任谁都看得出只是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而已。徐栖定叹了口气,松开他,“问了,确实是有个吞药的送进来,现在应该在住院部。” 邹却听了,抖得更厉害。 怎么能用那种语气说出来,他想。怎么能用那种轻描淡写、事不关己的语气说出来,那是一条命,还是一条因为他们才差点出事的命。 徐栖定却好像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那是他的选择。” 邹却难以置信:“是……被我们逼的!” “不是没死成吗。”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因为我真的一点都不愧疚,也不想为了我不在意的人消耗情绪。”徐栖定的语调平稳,听不出一丝波动,“被分手就闹成这样,难道我要为了他,一辈子不提那两个字。” 邹却捂住脸,有些语无伦次:“不止是分手,他还知道了我们的事,是因为我们的事才……你不在意他,又跟他复合,你为什么……你怎么能一点都不在意他?你们在一起两次,对喜欢过的人怎么会这样……” “我从来没喜欢过他。” 这话一出,邹却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已经没有力气再问“为什么”。徐栖定身上有太多谜了,即使靠得这样近也无法解开。他怎么偏偏就爱上一个谜一样的人。 有些疲惫,他闭了闭眼:“那你走吧。” 说完,邹却便摇摇晃晃地起身,尽可能冷静地往住院部去了。 费好一番力气才找到邹岩所在的病房,站在门前又忍不住踌躇。 隔着门上那一小方玻璃往里看,正好能看见娄晓青守在病床边的背影,脚步顿住,他本能地不太想面对。 邹却无端想起小学,邹岩得重感冒住院的那次。娄晓青在医院陪护,没人通知他,放学后才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打电话询问后独自坐公交去医院,也曾像现在这般在病房外踌躇过,担心贸然过来会不会挨妈妈的骂。饿着肚子却没好意思提,最后还是坐上空荡荡的晚班车一个人回家。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始终在几步远的地方看着母亲和哥哥的背影,不敢也无法上前。 到底还是打起退堂鼓,悄悄躲到一边。待瞧见娄晓青拿着保温杯开门朝走廊尽头去了,才大着胆子走进病房。 邹岩躺在靠窗那张病床上,闭着眼睛似在沉睡。多少感到心虚,邹却不敢多看,转身对上隔壁床病人打量的目光。 那人见他望过来,眼睛一亮:“帅哥,你喜不喜欢吃胡萝卜?” 他的问话莫名其妙,邹却迟疑几秒才摇摇头。 “你看!果然胡萝卜是应该被深恶痛绝的食物!”那人立刻扭头对病床边另一个男人说道,“随便问个人都说不喜欢,我不吃!” 男人把饭盒接过去,无可奈何的模样:“那我吃。”又提醒他,“蓝焉,那样对别人不礼貌。” 方才挑食耍赖的人立刻将头转回来,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情急之下找了个同盟,确实有点无礼了,吓到你了吧?” 邹却想说没关系,又见蓝焉扯住床边男人的衣摆,示意他俯下身来,接着贴近他耳朵小声说了些什么。男人眉心蹙起来,思量半晌还是点了头。 蓝焉便又看过来:“你是他的……家属吗?” 他指指睡梦中的邹岩。 下午邹岩住进来后,听娄晓青打过几通电话,敏锐捕捉到有关“男朋友”的字眼。于是暗自揣测是否是出柜遭父母反对才寻短见,毕竟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想着多少要劝劝。 “嗯……我是他弟弟。” “果然是兄弟,我就说你看起来和他妈妈长得很像。”蓝焉瞟一眼邹岩,压低声音,“那位女士情绪太激动了,我没敢发表什么意见,只好现在对着你说几句。再怎么样也别把人逼太紧了,能好好活着都不容易。” 邹却茫然地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最终只是胡乱应了声,不知能再做何反应。 蓝焉见他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忙卸下认真的语气,从口袋里掏出几粒果汁软糖递来:“吃吗?” 他身边的男人笑了:“你是散糖童子啊?” 他们的相处模式太过亲密自然,不难看出是什么关系,分明年纪看起来比自己要大上好几岁,可仍然像热恋中的年轻人。邹却摆手道谢,听着那二人笑着交谈的声音,心里竟有些发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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