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影子被明晃晃的路灯扯得很长,叠在一起,延伸至远处,像深夜水面上倒错的塔影。 裴新被这样拒绝得多了,现在似乎已经丝毫不会生气,只是把手心紧了紧,声音有种寡淡的无所谓:“你还没看到我们住的地方,怎么知道不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李闻虞很斩钉截铁地说。 于是裴新半天不说话,李闻虞猜他应该还是生气了。 这条路越走越静谧,那阵熙攘热闹的烟火气这会儿如同退潮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小路边从餐厅民宿变成了院子里花草繁茂的小洋楼,大片的炮仗花从院墙连绵,看不到尾端。 路尽头是一栋稍高些的小洋楼,铁门开着,红的尖顶,方的白墙隐隐绰绰在夜幕中。香樟参天,草木葱茏,绿烟迷离,花园小径被洗得干净,鹅卵石新洁斑斓,直通到门口,显然是经常有人打理的。 “这是我外公的房子,他每年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裴新说。 李闻虞的脚步一顿,不肯再往前。 “放心,”裴新拖腔拖调地开口,他脖颈线条流畅,喉结凸出明显,被朦胧夜色一晃,像黑暗里的剪影,“我外公现在不在。” 李闻虞松了口气,想到裴新也确实不是这么不知道分寸的人,怎么可能把他带到长辈面前。 房子里亮着灯,裴新或许提前打过招呼,也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输了密码开门。 室内光线比外面要明朗得多,温度也更高,李闻虞终于顺理成章地把手从裴新手里抽出来。这里不论是格局还是装修都跟裴新之前的住所很不一样,简洁雅致里带着一点儿柔和感,地毯壁灯都是偏暖色调,墙上桌角除了书籍古件还放置了一些精致的手工装饰品。 李闻虞的目光转了一圈后,落到了桌角的一张相框上。一张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合照,照片里的裴新年纪还太小,李闻虞第一眼没有认出来。但这人标志性的冷脸仿佛与生俱来,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习惯。小裴新坐在沙发上,一左一右是一对稍显年老的夫妻,气质温和但贵气,笑容慈祥而和谐。 而最左边坐着一位年轻女人,李闻虞猜测应该是裴新的母亲,因为照片里裴新的眉眼与她几乎一模一样,连冷漠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女人肤色瓷白,双眸疏离,是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冷脸美人。他们身后的背景正是面前的这个客厅,只不过那时是夏日白天,阳光灿烂刺眼,衬得里面里的一景一物都泛着光彩,鲜活了许多。 “看什么呢?”裴新靠近他耳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李闻虞稍稍转头,裴新此刻神情散漫,眉目深邃,比照片里小大人的模样成熟了太多,透着说不出的锐气利落。李闻虞弯腰换鞋,平淡开口:“你妈妈长得很漂亮。” 裴新面色稍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语气随意:“不漂亮能生出来我吗。” 二楼的房间挺多,朝里视线最好的那间显然是裴新住过的。卧室很大,风格与整体非常不和谐,深灰色的窗帘将落地窗外的光线遮了个严严实实,玻璃柜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很久没有挪动过的模型玩具,墙角的枝型壁灯下安置了一架沉寂着的白色钢琴。 裴新推开门后从衣柜里随手拿了几件衣服扔进李闻虞怀里:“这儿也没其它衣服了,你洗完澡就穿这个吧。” 很简单的一身深色宽松居家服,李闻虞捻了捻指尖棉质的布料:“这是你的衣服?” 裴新插兜看着他:“别说你又不穿,这里只有我的衣服你能穿,不穿你就光着吧。” 李闻虞很轻地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往卧室外走,裴新懒洋洋地声音从后面传来:“左转第二间是浴室,别走错了。” 整栋楼很安静,李闻虞洗完澡没找到吹风机,稍稍把头发擦了下就出来了。 卧室里窗帘被拉开,屋外的灯光与室内的交叠,玻璃窗被映出层层虚影。裴新坐在书桌前接电话,眼眸微垂,手里拿着个飞机模型摆弄着,慢悠悠跟那头说话:“我回去也不会去上课,在不在学校有什么区别。” 李闻虞的脚步顿在门口,没有再往前。 距离太远,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听不清,但能听见裴新回话的语气十足的吊儿郎当:“我爸找我你让他找呗,他又不止我这一个儿子,找不到我还有其他人。”
第四十八章 裴新听着那头无可奈何的叹气声,面色平静,毫无焦点地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然后结束了通话。 他坐着的椅子旋转半圈,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李闻虞,眯了眯眼:“你站那儿干嘛呢,头发滴滴答答的。” 李闻虞回神,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发尾,摸到一片冰凉的潮湿。他身上的衣服不太合身,领口处松松垮垮露出肩颈,水珠顺着发尾滴上去,他不受控制地稍稍颤了一下“我没找到吹风机。” 裴新皱了下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干脆起身往外走:“你等我一下。” 李闻虞头发太湿,于是没往床上坐,坐到了裴新刚刚离去的书桌前。裴新的手机就随手扔在桌面上,连同他刚刚把玩的飞机模型一起。手机屏幕亮着,震个不停,李闻虞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裴平津。 “裴,平,津。”李闻虞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下一秒就伸手挂断了来电。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去,门外传来裴新靠近的脚步声。 “你真笨啊,吹风机就在洗手台旁边的抽屉里。”裴新还没走到门口声音就飘了进来,李闻虞回头,看见他很自然地走过来把吹风机插在书桌旁,然后朝他勾手。 李闻虞坐的地方离他很近,但他没有过去,只是朝裴新伸手,示意把吹风机给他就好。 裴新原本就不是喜欢伺候人的人,看李闻虞不知好歹,冷哼了下也没坚持,直接把吹风机放他手里:“你晚上还吃东西吗,岛上餐馆关门早,做饭的阿姨得明天白天才能来。” 吹风机响起来,李闻虞只留给他一个湿漉漉的后脑勺:“不吃。” 裴新扯唇,长臂绕过李闻虞的肩膀去拿书桌上的手机。 他半倚在床边,看见赵慎文发来的短信,单刀直入:【出来玩,酒吧。】 再往上看聊天记录,大部分也都是赵慎文约他去酒吧,赛车一类,裴新平时回复都看心情,聊天框大部分都是空白。 裴新把脑袋懒洋洋搁在床头,看着李闻虞抬手时宽松衣摆下露出半截薄韧后腰,随手在聊天框里打了两个字:【不去。】 赵慎文:【应惟不在。】 裴新扫一眼屏幕,眉眼立刻透出不耐烦的气息:【滚。】 赵慎文自打上次在酒吧裴新之后就再也没跟他碰过面,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他为什么跟应惟大打出手。裴新和应惟虽然是一直不对付,但动手还真是第一次。赵慎文越想越怪,这会儿在舞池里左拥右抱都觉得没滋没味,咂咂嘴干脆说:【你在哪,我找你去总行了吧。】 裴新直接回绝:【不在A市。】 赵慎文眯眯眼:【跑哪儿去了?我说怎么好几天没见你人?】 李闻虞手臂上的青紫还没消退,这会儿手抬久了觉得累,吹了个半干也觉得差不多了,起身要把吹风机收起来,结果被裴新一把按住,语气不善:“吹了不到三分钟,还滴水呢。” 李闻虞抬眼看他,眸中的烦躁真心实意:“你管得真宽。” 裴新挑眉表示认同,继而才垂头继续摆弄手机,赵慎文这人向来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裴新懒得多说:【短时间不打算回去,你自己玩吧。】 吹风机继续运作起来,手机震动的声音被掩埋,赵慎文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裴新回短信的停顿,不怀好意:【在约会?见色忘义啊。】 赵慎文想起上次被裴新带到酒吧的人,举动上温温顺顺的,脸色却冷,长得倒确实还不错,只可惜是个男人。他摇摇头,又想起那男人看见裴新和应惟打架时漠然冷淡的表情,啧了声,裴新这啃的估计还是根硬骨头。 裴新那头迟迟没有回复,他也识趣地没再打扰,扔过去一句“回来联系我”就撂了手机继续喝酒去了。 李闻虞的发质偏软,完全吹干时很飘但顺,落在额前堪堪能遮住眼睫。他转过来把吹风机收好,结果冷不丁被裴新撩了一把碎发,裴新的手机早扔到一边,眼神悠悠地停在他身上:“你头发长了。” 李闻虞嗯了一声,想起上次理发是年前,随口接道:“但是正月不能剪头发来着。” 裴新抬眉,饶有兴致:“为什么?”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李闻虞凝眉,一本正经,“正月理发死舅舅。” 裴新嗤笑一声,仍旧理直气壮:“我每年正月都理发。” 李闻虞啊了一声,微微瞪眼:“你有舅舅吗,他还好吧?” 裴新略微思索了下:“有,但我没见过,应该还活着。” 李闻虞抿了抿唇,有些无语:“你以后还是别剪了,你头发长点也挺好的。” 说起来,他其实也不太信这些民间传闻。但是这是家里长辈从小就遵循并且叮嘱的,李闻虞觉得应该多少也有一点道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难做到的事情,还是听一听比较好。 “行了,”裴新接过他手里收好的吹风机放到一边,顺带把他的右手也牵上,“你上回不是有个电影没看完吗,看电影去。” 二楼有一间放映间,紧靠最左侧,约莫两个主卧大小,几乎相当于一间小型影院,铺着软和的长毛地毯,李闻虞猜测裴新的家人里或许有很爱看电影的。 裴新走进去,走到窗边拉上折叠门,把深色的遮光帘拉严了,原本就不算明朗的光线彻底暗淡下来,一丝光也没有了。 骤然的黑暗让李闻虞有些不习惯,裴新那边拉上帘子后没再有任何声音,房间里不仅漆黑一片,还落针可闻。 李闻虞不自在地扶了把身后的墙壁:“裴新?” 有一点细碎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李闻虞还没来得及出声,脸颊烙下一点指腹的温热,接着是眉间柔软的冰凉,但他额头上的碎发紧贴着,隔绝了大半的触感。 裴新站在他身侧无声无息地又落下一个吻,紧接着抬手打开了他身后的壁灯。 “啪”的一声,灯光贴着墙壁散开,暖融融照亮了房间的边角。 李闻虞愣着没动,裴新看这人蒙圈的样子,唇角勾起点弧度,手背在他额头上轻拍了下:“吓傻了?怕黑还是怕我啊。” 李闻虞看面前轮廓分明的侧脸,心里猛然一空。他站在这里,不安是因为黑暗与寂静,却不是因为裴新突如其来的吻。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被裴新支配,威胁。他说服了自己,如同自愿一般。而这还只是裴新两个多月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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