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峥韬现年七十五岁了,身体还很健朗,虽然在外人眼中已经退休,但是长贺集团和煦佳集团的不少事务依旧需要他点头。 他现在不住在C市,而在紧邻着C市的一个小岛上,从李庭言这里过去大概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所以李庭言回来也没休息多久,又重新穿上大衣,准备出发了。 他一边调整着领口,一边对林炽说,“我可能要年初一晚上才会回来,你在家里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管家说,也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林炽听到最后一句,挑了挑眉,“可以吗?我以为你们会有什么家族聚会,你会不方便。” 李庭言笑了笑,“没有那么夸张,确实会聚一下,但一般也就两三个小时。” 但是李庭言说到这里,神色又稍微晦涩了几分。 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算是他一年到头少有的要跟自己父亲以及私生子弟弟见面的日子。 在宴会上坐上几个小时,听一群不怎么亲密的亲戚吹嘘应酬,虚情假意地说着讨喜的话,其实也有够无聊的。 还不如跟林炽一起吃年夜饭有意思。 想到这儿,他又瞥了林炽一眼。 林炽仍旧抱着他的草莓碗坐在沙发上,穿着深蓝色的睡袍,略长的头发扎在脑后,明净素白的脸,看着比平时要乖巧不少。 甚至显得有点年少。 林炽平时表现出来的游刃有余,独立自主,总让他忘记林炽其实还有几个月才大学毕业。 而现在望着林炽难得安静的样子,李庭言发现自己甚至有点想把林炽揣在怀里带走。 但这当然是异想天开,李庭言什么也没说,他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手套,慢条斯理地戴好。 林炽盯着李庭言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很没出息地又咽了咽口水。 真邪门了。 李庭言他妈怎么这么会生,把这人每一个细节都生得这么好看。 连手指都漂亮,戴上黑色手套更性感了。 他亦步亦趋地送李庭言到门口,门外寒风从敞开的缝隙里灌进来。 李庭言提醒他,“外面冷,你进去吧。” 林炽却摇摇头,拢着睡袍,“不冷。” 屋子里有地暖,确实感觉不到什么寒意。 他手上还拿着那个草莓碗,忘记放了,而就在他抬头想跟李庭言再说句话的时候,这个碗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砰得一声。 透明的玻璃碗在大理石地板上四处飞溅,其中一片正好溅在了林炽裸露着的小腿上。 “嗯?” 林炽一开始像还没意识到问题,只觉得腿上一凉。 他低下头,才发现一道长长的斜着的血痕出现在了腿上,血液慢慢地往下渗,划出了一道道的痕迹,倒显得有点瘆人。 李庭言蹲了下来,皱着眉握住了林炽的脚踝。 旁边的工作人员已经匆匆去拿来了医药箱,要替林炽止血。 但是李庭言却自己接过来了,他用干净的纱布着林炽的伤口,抬头望着林炽,“疼吗?” 林炽摇了摇头。 他这个人一贯能忍痛。 “没事。” 他弯下腰,接过了李庭言手里的纱布,要自己按住。 “你快走吧,不是七点前要赶过去吗,”他催促李庭言,“我这没什么事,我自己能处理。” 他拍开了李庭言的手。 李庭言抿了抿唇,也知道林炽说的有道理,但是他慢慢直起身,却仍然皱着眉头。 他扶着林炽去坐回了沙发上,林炽一只手捂在伤口上,脸上确实看不出任何痛楚,反而像驱赶一样冲他挥挥手。 “别看了,赶紧走。” 林炽笑道,“总不能你所有亲戚都到了,就你一个主人家不在。” 李庭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确实不早了。 他也没再说什么,家里医药箱,护理人员都有,确实不值得太担心。 “那我先走了,”他低声道,“你在家别乱动。” 林炽却只是笑,并不说好还是不好。 李庭言一步步走到了车旁边,车门打开的时候,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林炽在门内望着他。 门外是漆黑的寒夜,门内林炽却像身处在一团明亮的光晕之中。 但是下一秒,车门就被毕恭毕敬地关上了,司机等候着他的指令。 李庭言沉默两秒,还是说道,“走吧。” . 大概因为这个出门时的插曲,李庭言直到回到他爷爷的住宅,也依旧有些神思不属。 他确实有些姗姗来迟,大厅里已经坐着不少亲戚,看似是闲聊,但又一个个像戴着面具,珠宝在灯光下璀璨得有些刺目,香水味与很淡的雪茄味混合在一起。 李庭言正了正衣冠,步履轻松地走了进去,他一进来,室内甚至微妙地安静了一秒。 他先走到主位上,笑着叫了一声,“爷爷。” 然后又一一跟离得近的几个亲属打招呼,然后才把视线放在了坐在左侧的中年男人身上。 这个人有一张和李庭言只有二三分相似的脸,显得平庸了许多,年轻时候还能称得上潇洒,现在到了中年,只剩下衰老与世故。 李庭言嘴角的笑淡了淡,但还是叫了一句,“爸。” 这是他的亲生父亲,李疆。 而在李疆旁边坐着的年轻男人,倒是生了一张不错的皮相,只是没什么气势,穿着西装也没有显得稳重,对上李庭言的视线也有点回避。 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李家没有正式承认过的第二个儿子,李光仪。 李疆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笑了笑,应下了李庭言这句问好,又推推李光仪,“怎么傻在这儿,还不叫你哥。” 李光仪抿抿唇,也不大情愿。 自从他十岁被李庭言扔进了水潭里,差点没气才被李庭言捞上来,他就格外怵李庭言。 但是现在是李庭言当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乖乖叫人,“哥。” 李庭言神色不变。 他知道厅内其他人都在打量他们,每年都得来上这么一出,其他人烦不烦他不知道,但他是烦透了。 他冷淡地点了点头,就径直走到了李峥韬旁边。 “老爷子,”他对上李峥韬的笑容就要真诚许多,自觉地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语气也亲近了几分,玩笑道,“怎么还没开饭,就闻到你身上有酒味,又偷喝了吗?” 李峥韬有脂肪肝,还三高,医生不让多喝酒。 李峥韬哈哈一笑,“少来管你爷爷。” 但是他又拍拍李庭言,冲李庭言比了比手势,“就喝了一点。” 李庭言失笑,无奈看了他一眼。 谁都看得出这对祖孙的亲近,倒是旁边的亲生儿子李疆,并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 在他们聊天间,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赶过来,与大家打招呼。 李庭言抬眼一看,是他堂姑一家。 李峥韬在室内扫了一眼,人似乎都齐了,他抓着李庭言的手,站了起来。 “好了,人既然都大了,也别讲究什么了,都去餐厅开饭吧。” 所有人都跟着移步。 从大厅里往聚餐的宴会厅里走的时候,李峥韬抓着李庭言的手,笑着问,“你今天怎么来晚了,叫你下午先过来,陪我下盘棋你也不来。是不是不想看见你爸和你弟?” 李庭言也笑了一声。 他摇摇头,“不至于,就是公司里有点事。” 公司里有点事不假,但陪了一会儿林炽,也是真的。 李峥韬轻哼了一声,“我怎么听说,你今天离开公司倒是挺早的。倒是一钻回家,半天不出来。” 他像是意有所指,又像只是闲话家常。 李庭言睫毛垂下,声音却很平静,“就是回去换了个衣服。” 李峥韬扫了自己的孙子一眼,走在长廊里,李庭言神色自若,并没有什么改变,他就也没再问。 尤其是到了宴会厅,大家都按照自己的座位落座。 不管平日里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心思,李家的产业里又有多少盘根错节。 在新年,李峥韬望着自己这样大一个家族的人聚在一起,脸色也稍微和缓了几分。 他其实是个很瘦削,像刀刃一样的老人,即使年岁渐长也没学会柔和。 唯一的偏爱大概就是对李庭言,因为李庭言长在他膝下,他早已去世的妻子也最疼李庭言,两个人还有一样的胎记。 他妻子在世的时候开过玩笑,说有一样的胎记,上辈子也是一家人。 所以现在李庭言紧紧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李疆跟李光仪反而坐得远了点。 这个除夕前的家宴,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李庭言这一桌上坐的都是近亲,大家本来应该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但坐在一起,又是家宴,不能聊工作,就只能聊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李庭言的亲姑姑家刚多了一个小孙女,因为还太小,特地没有带出来,却在给大家看照片。 李庭言对小孩子没兴趣,只是眼皮抬了抬,礼貌性地夸赞了两句。 可是李疆却像难得要展示自己的慈父心肠,明明父子生疏得一年到头都没有几次交谈,他却望着李庭言,笑着问,“庭言,你别光看人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能轮到你,让我看看孙子孙女。” 李庭言抬起眼。 李疆望着他,那张与他只有二三分像的脸,笑起来也不达眼底,却写满了关切。 李疆又跟李峥韬打趣,“我之前还给庭言介绍了女孩儿,是赵部长家的女儿,刚从斯坦福毕业,聪明又得体,比他小了三四岁,他却见都不见,这孩子一大,心思就太多了,由不得我们管了。” 桌上其他长辈也跟着附和,中国的新年家宴,小辈的婚姻总是很适合拿来作为聊天的引子。 不然一群面和心不和的人,又去哪里找话题。 李峥韬一双锐利的眼睛也看过来。 他也难得同意了儿子,说李庭言,“你爸说得也没错,你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谈个恋爱,你爸爸介绍的人不喜欢也没事,我这个老头子还有几分薄面,你看上谁家姑娘,我就厚着脸皮去求人跟你见一见。” 李庭言身处在众人视线的中心。 这些话一点都不突兀,过了这个年,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在他这个年纪,风华正茂,又出身不俗,婚姻大事提上日程也很正常。 他家对他的期许,大概是娶个名门世家的大小姐,最好对他的事业有助力,就算不能,也要门当户对。 可他此刻,想起的却是林炽刚刚坐在门内,遥遥望着他的样子。 “再说吧,我不着急,”李庭言淡淡道,“我对结婚没什么兴趣。” 他知道他父亲的意思,想介绍的都是跟他父亲交好的官员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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