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无言地看向隆:喂,哪有你这样劝孩子去做贵妇人的小狼狗的,他才几岁? 最后,隆抚上纪贤的脸,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走,快点走,快和格雷叔叔离开伦敦,不要和任何人说你认识我。” 格雷坐上车,对隆保证道:“你放心,我会把他送到修道院的。” 轿车在黑夜里驶离伦敦,纪贤趴在后座上,依依不舍地往后看。 隆站在黑夜里目送他们的离去,他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噬,最后彻底看不见了。 那是纪贤最后一次看到隆。 好在格雷是个重情义的,他按照隆的请求,把纪贤送到那家修道院。 就这样,纪贤在这座古老的修道院安顿了下来,隆一直没来接他,在离开伦敦时,纪贤就有预感,那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隆。 修道院的孩子们都觉得,新来的那个男孩非常古怪,他不爱玩闹,也不爱糖果,只喜欢呆在图书馆里看那些枯燥的书,要么就是呆在修道院后面的荒院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柯林神父总是担忧地想:“是因为不会说话吗?我以前还担心他会对神学产生抵触,但他却是拉丁语学得最好的,可怎么才能救赎那个孩子呢?” 但和表面的平静乖巧不同,刚来修道院的纪贤其实一直在愤怒,人总会在一定的阶段处于怨天尤人的状态,而他那时候正是这个状态。 整天就是拉丁语,拉丁语,我又不会说话,什么大舌音小舌音,关我什么事! 即使内心躁郁不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给人再添麻烦,也不能表现出对拉丁语的抵触,隆费劲千辛万苦把自己送到这里,他不能辜负他。 他要像隆期望的那样,好好生活下去,重新学会说话,然后去上大学。 他会努力过上隆期望的人生。 修道院的生活总是平静又枯燥的,他的愤怒发泄不出来,于是,便发疯似地去修道院后面的荒院里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 那是一片荒芜的空地,据说原本是打算修建成后花园的,但是因为修道院的纬度太大,土壤常年结冻,荒芜得像一片野地,很少有植物能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更别 说是鲜艳的花。 每天做完早课后,嬷嬷看到那个新来的黑发男孩又在发呆,他不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总是远离人群,在那片荒地上走走停停,像是在寻找什么。 嬷嬷不知道他到底在寻找什么,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柯林神父询问他时,他会回答自己在找花。 神父怜惜地摸摸他冰冷的小脸:“小keats,这个地方太冷,连草都长不出来,又怎么能长出花呢。” 他其实不是在找花,他只是想寻找一个答案,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他曾经拥有过很多给过他光和温暖的人,但这些人都一一地离他而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孤独地行走。 为什么一定要他做剧目里的悲情角色,他不懂。 如果悲剧注定要降临,那救赎之道又在哪里? 当他把这个问题抛给柯林神父时,神父递给他一本《圣经》,说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神父对他说:“上帝总会降下各种苦难给人间,你可以抱怨它,也可以为战胜苦难而不懈奋斗,但直到最后,你还是得接受它。” 狗屁不通。 纪贤看完《圣经》后,做出这样的评价,凭什么要他接受?他不接受。 那时,他对上帝甚至产生了怨恨,因为他想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早早地把隆从自己身边带走。那个男人不好吗?他每天忠诚地祈祷,为自己攒大学学费,从来没过上一天的安稳日子,原来这一切都是不值得的。 后来,他渐渐长大,不得不承认,隆其实是有罪的,正是因为他有罪,上帝才会早早地带走他。 甚至隆自己都知道他是有罪的,所以在审判到来时,除去对纪贤的不舍外,他很坦然地接受了一切。 黑手党在《教父》这类电影里牛逼哄哄的,活像当地的守护神一样,这只是文艺作品里对其进行的美化。 长大接受法律和规则的教导后,周济慈发现自己其实是个低道德感的人,规则对他的限制相当有限,无论是隆还是希尔德,他们都是俗世意义上的有罪之人,但他们依旧是自己的精神寄托。 他是个狭隘的人,只在乎那个人对自己好不好,那人是不是个坏人,有没有罪,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可惜希尔德看不懂他的本质,最终导致两人的悲剧。 但那时候的纪贤不懂,他反而为隆愤然起来,因为他知道隆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从小被他的教父收养,为报恩情,所以才开始做那些不得已的错事。 如果隆出身在富足的人家,有一对恩爱的父母,那他的人生还会如此悲惨吗? 他想到一半就开始沉默,因为他发现,他自己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出身富足人家,父母恩爱美好的孩子。可最后呢,他还不是成为悲惨的人,连真实姓名都不敢暴露。 我又有什么罪?上帝真是不公平。 他愤然地把那本《圣经》摔在石头上,一屁股坐在上面,以此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他坐在没有一根草的荒院里,目及之处不见一点鲜活的色彩,就像迷茫的他找不到答案。 长大一点后,因为拉丁语学得很快,加上是最虔诚的孩子,纪贤开始和神父一起在祈祷室听信徒的倾诉。 这个工作很负能量,因为很多信徒会向神父倾诉自己的苦难,大倒苦水。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诉苦的信徒知道神父身边的自己是个哑巴后,他们会对自己投来怜悯的目光,语气也惋惜道:“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就是个哑巴呢,真可怜。” 他们说这句话时,仿佛自己的苦难也不值一提了。 纪贤心里隐隐约约有点不舒服,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个负面角色,用来安慰别人受到的苦难。 这样的情绪持续到有一天,他看到来修道院的信徒里有一对母女,那个女儿是个盲人。 很漂亮的女孩子,花一样的年纪,但那双美丽的眼睛却如同蒙上一层灰雾一样,没有任何光彩。 他不由地想:漂亮又不幸的孩子,真可怜。 想法滋生的那一刻,他如同轰雷掣顶一般定在原地。 他真切地顿悟,这一刻的他和往常怜悯他的信徒何其相似。 原来人是真的会因为别人比自己更可怜而感到一丝安慰。 那他真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愧。 祈祷结束后,母亲把导盲棍递给女儿,母女俩一起回家去了。 望着母女俩远去的背影,他突然明白,其实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想个明白,也不是每件事都要执着于为什么。 人世间原本就是不公平的,美丽的丑陋的,健康的残疾的,富裕的贫穷的……总有人要去承担那个俗世意义上的负面角色,强求公平是没有意义的。 “上帝总会降下各种苦难给人间,你可以抱怨它,也可以为战胜苦难而不懈奋斗,但直到最后,你还是得接受它。” 他终于真切地明白神父说的话。 找到自己的答案后,他离开那间祈祷室,来到修道院的后院。 康沃尔小镇的冬天总是很寒冷,地面积满厚厚的雪。 突然,他像是看到什么一样,急切地跑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扒开一块地方的雪,露出一朵鲜艳的小花。 那是凛冬之时,永冻冰原上的冬蔷薇。 冰天雪地里,他跪了下来,亲吻那朵小小的冬蔷薇。
第47章 自从和江恕回港城后,周济慈就一直住在江恕家里养伤,他的伤反反复复地发炎,总不见好,医生建议他到更温暖的地方养病。 周济慈在港城也没个亲人,江恕对他不说事事周全,但也是关怀有加。 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看出江恕有意让自己留下,但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施以冷脸,身体虚弱时,心灵的防线要比寻常低很多。 他的默许让江恕一度以为他态度软化,有得寸进尺的希望。 “你在床上睡了那么久,冬天都快过去了,等你身体再好上一些,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这天,江恕照例到周济慈的房间陪他说话。 周济慈半靠在软枕上,眼神看向床头柜,上面有一只熊猫玩偶和一只白瓷瓶,瓷瓶里是刚插上的红梅。 港城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但依旧没有下雪,后花园的红梅开得格外好,他让人折了支胭脂色红梅插瓶,横枝如蟠螭分歧,寒香掠面。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周济慈出神地盯着那支红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恕见他不说话,知道他这是犯懒,懒得连话都不想说,便从果盘里拿出个圆鼓鼓的大橘子剥起来。 他剥得很慢,但很认真,连白色的筋丝都剥的干干净净。 周济慈突然想起,江恕刚去西郊的那个出租屋时,两人睡完一觉后,他就是躺在床上剥橘子,然后…… 剥好橘子后,江恕正要喂给周济慈。 两人不经意地对上眼,周济慈突然受惊似的轻颤一下,他伸出手捂住双眼,似乎要把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赶出脑海一样。 “你怎么了?济慈。” 发现他的异常,江恕连忙放下橘子坐在他身边,关切地去拉他的手,一片冰冷。 想起他腿上的伤,江恕下意识地问道:“是腿又疼了吗?” 周济慈苍白的脸上泛起薄红,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有点。” 江恕没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掀起被子,把他的右腿放在自己的身上,用特定的指法按压起来。 听说这是他专门向一位老中医学习的指法,有利于活络筋脉,缓解僵硬的肌肉。 周济慈垂眸看向给自己耐心按摩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咖啡色毛衣,很简单的长裤,因为室内的暖气很足,他没有穿外套,看上去干净利落。 可能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皮肤看上去光滑紧致,不像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倒像是刚出大学的男同学一样。 这和他以前戗驳领西装、双排扣,海军呢大衣不离身的穿搭完全不同,要知道,这个装逼男人大夏天都会穿天鹅绒的西装。 别人看他那一身“孔雀开屏”,估计得以为他天天结婚。 一番按压下,周济慈感到右腿僵硬的肌肉轻松很多,温声问道:“你不去上班吗?” 江恕回道:“我让乔西替我加班的,我想多留点 时间陪陪你。” 以前刚他俩住在一起的时候,刚开始闹得很难看,除去床上的交流外,两人几乎是没有什么互动的。后来两人稍稍缓和关系,但看似亲密的互动里其实也满是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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