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的手指突然摸到木桩上不平的凹陷。 他扒开那些密密丛丛的常青藤,只见木桩上赫然刻有几个字: 【给小贤的礼物。】 应该是傅庭雪做的秋千。 也许是人死灯灭,想起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江恕也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 那个男人也曾把济慈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过,但他被仇恨高高地架空在那铁锁高墙之上,被钉死在象征惩罚的墓志铭上,他如行尸走肉般在红尘中翻滚,早就忘掉曾经的自己。 他在仇恨和真爱的矛盾中撕裂了自己,最后一步步地走向黑暗,迈向死亡的荫谷。 那我呢?我会落得什么下场? 希尔德和他背后的家族都不是好惹的,德国又是他的主场,江恕也不确认自己能不能从希尔德手中救出济慈。 他很害怕,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自己最后连命搭进去,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他也是血肉做成的人,一个肉体会疼,情感有耐久度的活生生的人。 在花园里转几圈后,江恕推开那座白房子的门。 屋子很大很空旷,寂静压抑的走廊上只有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江恕行走在这样的屋子里,只觉一种阴森逼人的气息油然而生。 怎么像个鬼屋一样?江恕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公馆的老管家跟他提过,每到夜深人静时,傅庭雪就会发疯,疯子一样地到处找那个孩子。 他把年幼的男孩逼到死角,让男孩的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 傅庭雪那时闹出的动静很大,但公馆的仆人都不敢出来阻止,曾经有个女仆实在看不下去他对那个孩子的虐待,出门阻止他的暴行,结果第二天她就被辞退。 后来,即使每晚都传来那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风的呼啸,又像是孩子的哭声,佣人也不敢出门。 济慈那时会很害怕吗?江恕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很心疼。 应该会吧,他那时候还那么小,肯定很害怕。 外面有风吹进来,走廊上的白纱窗帘被吹动,宛如天使张开洁白的翅膀。 刺脸的风让江恕忍不住闭上双眼,再睁开眼时,他恍惚间看见个白色的影子从他面前飘过,小小的,甚至还不到他的腰。 白色的影子像奶猫一样轻盈又敏捷,它像是在躲什么人似的,脚步匆忙又凌乱。 江恕情不自禁地跟上这个白色的影子,跟它爬上四楼。 四楼也是空荡荡的,白色的影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雕花大门,他握住黄铜的门把手,推开厚重的门。 原来是个柔软温暖的房间,到处都是精致的家具和装饰,天鹅绒床单上压着一层层丝绸被子,重重叠叠的,锦缎上用金银丝织着玫瑰花。 江恕坐到床沿,用手抚摸床上的丝绸被子,触手的冰凉温润。 他环顾四周,没发现那个白色的影子。 角落里有个双开门的大衣柜。 原来他害怕时会躲在柜子里。 犹豫半刻后,江恕走上前,伸出手握住衣柜的把手,缓缓转动。 打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微寒的花香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那个白色的影子,而是满满一衣柜的公主裙,全是用昂贵的丝绸和蕾丝制作的。 这些公主裙被保存得很好,每一件都用真空袋进行密封,不让它们沾上一粒灰尘。 想起这些公主裙是让济慈痛苦的根源之一,江恕把这些裙子全部抱出来,打算抱到楼下去烧掉。 当他把所有的裙子里都抱出来后,发现最底下的木板上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男孩一身红色的骑装,帽子上插着一支金雀花,身下是一匹膘肥体圆的小马。 他表情傲慢又张扬,扬起手里的短柄马鞭,想让小马跑得更快。 男孩身边有个斯文俊秀的男人,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和男孩的步调保持一致。 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个身穿碧玉色丝绸长裙的美妇人,她望着那对并驾齐驱的父子,抿嘴浅浅地笑。 很明显是一家人的合照。 江恕翻到照片的后面,上面写了几个字: 【小贤的五岁生日。】 应该是傅庭雪还没回港城前,济慈和爸爸妈妈的合照。 真是想不到啊,他也会有表情那么鲜活的时候。 江恕伸出手,戳戳照片上那个男孩傲慢的脸,男孩的脸饱满得像只水蜜桃,仿佛能流出香甜的汁水。 他小声道:“小时候那么活泼,怎么现在就一点表情都没有了呢?” 江恕看向那个空荡荡的柜子,仿佛看到一个苍白的男孩抱住膝盖蜷缩在角落里,他把脸深深地埋在了膝上,小小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发抖。 要是我那个时候能救你该有多好。 江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心上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抱住那一大堆裙子,抱到楼下烧掉。 望着那堆熊熊燃烧的衣物,江恕又给爷爷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两人迟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老爷子先出声道:“你真的决定好了?” 老爷子的语气无奈又疲惫,在此之前爷孙俩已经又争吵过一次,但依旧拦不住江恕想去德国找人的决心。 江恕看向那座的花园,目光宁静而悠远:“是的,我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哪怕头破血流我也要得到一个回应。” “如果他不回应你呢?” “那就当我好人做到底,拯救了一位被外国法外狂徒绑架的无辜男青年。” 那边沉默良久后,老爷子叹气:“值得吗?” “从来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妈妈去世前,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让我永远不要成为你们这样的人。” 而他也被妈妈教育成她期望的模样,永远热情,永远年少青春。 老爷子不说话了,江恕轻笑一声,挂断电话。 挂掉电话后,他的目光突然一愣。 这个季节,所有的植物本该枯萎殆尽,但一朵小小的花却悄悄从泥土中探出头,以顽强的生命力挣扎着。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扒开旁边的杂草。 那是凛冬之时,永冻冰原上的冬蔷薇。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那朵小小的冬蔷薇,像握紧了什么信念。 我会带你回到故乡。
第36章 德国西南部的山区,黑色的钢铁森林中,一座雄伟的宫殿式建筑光彩夺目,它简直是维尔茨堡的翻版,带有浓郁的巴洛克风格。 这座城堡修建于百年之前,据说是一位皇帝为他的情妇建造的,因为身份门第的差距,皇帝不能娶那位美丽的女子为皇后,只好将她提升为女公爵,兼皇后的女侍臣,以便和她私会。 后来,皇帝还下令修建这座度假城堡,作为他们约会的秘密基地。 那位女子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她在一次听早弥撒中皈依天主教,决心洗涤干净自己的罪孽,成为一位虔诚的修女,任皇帝怎么恳求都不回头,并终身都不再和皇帝见面。 城堡前面是个凹形花园,有半英亩地的黑魔术玫瑰,颜色是浓郁的深红色,茂盛得难以置信,黄金狮头日夜不停地喷吐清泉。 古堡最高处的卧房里,一个年轻男子正睡在重重叠叠的天鹅绒被子里,他眼睑闭着,雪白的面容泛着瓷质般的微光。 身穿白大褂的医师一边整理自己的医药箱,一边道:“我已经给他注射药剂,他体内残余的药物会慢慢排出来,他会慢慢想起忘掉的记忆。” 希尔德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冷冷道:“我让他忘掉不该记住的事情,可不是让他连我一起忘掉的。重新给我配一剂药,让他在精神慢慢地依赖我,这次你要是还搞砸……” 他面无表情地转动手里的一杯威士忌,水晶杯中的冰块清脆碰撞在一起,声音冷酷单调。 作为一个不讲武德的人,他可没耐心和周济慈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直接先绑回来再说。 医师额头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恭敬道:“你放心,这次的药水绝对让您满意,只是周先生的身体可能经受不住这样反复的药物注射,最好等三个月后才注射新药物。” 希尔德思索片刻,不耐道:“行吧,三个月后你再来一趟。” 说罢,他起身坐在床沿,伸出手抚摸床上年轻男子的额发,医师见此悄无声息地退下。 希尔德俯下身,轻轻地吻男子的面颊,语调温柔道:“我的宝贝,等我干掉那个老头子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多乖。你要是个女人,我就把你关在家里,让你只能给我生孩子,看你还怎么跑……” 希尔德自顾自地说话时,周济慈无知无觉地闭着眼。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感觉大脑像是笼着一片薄雾,他有时可以模糊地感受到熟悉的片段,但又无法确切捕捉到。 此刻,那片薄雾悄然散去,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意识深处,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一场无始无终的大雪。 一片雪花吹进屋,缓缓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 东北边境的火车站里,大包小包的乘客正在等待去往圣彼得堡的火车,这是今年最后一班乘往圣彼得堡的跨国列车,快到圣诞节了,人们都拖 家带口地想回家过节。 候车室内,一个金发男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怀里还有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孩。 两人看上去像是父子,但那成年男子看上去未免太年轻英俊了些,他怀里的孩子睡得很熟,半张脸被柔软的羊绒围巾裹住,看不清长相。 一片雪花吹到男孩的额头,融化成一块冰冷的水渍,男人掏出手帕,仔细给男孩擦干净脸,男孩睫毛微微阖动,但最终还是没睁开眼。 地面突然开始震动,火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地停靠在月台上,金属外壳在黑暗中闪着光芒。 乘客们纷纷提起大包小包的行李,一窝蜂地挤向检票口,年轻男子也抱起男孩,他的行李很少,只有个小小的皮箱。 拥挤的人群中,他小心翼翼地护住怀里的男孩,一步步地往检票口挪。 在通过检票口的那一刻,男子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一样。 火车内一十四小时都有暖气,男子搓搓手,等手暖和起来后把裹在男孩脸上的围巾向下拉了拉,露出一张雪白精致的小脸,带着些许病气,看得让人怜惜。 他细心地摸摸男孩的额头,试探还有没有发烧。 坐在这对父子对面的一位斯拉夫人长相的女乘客忍不住问道:“这是你的孩子吗?长得真可爱。” 年轻男子用标准的英文回道:“是啊,他是我的儿子,他叫kea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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