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你要是不知道去哪里的时候,就来我这里,你…你还记得吗?” 话说出口又觉得后悔了,方知锐如今事业有成,是国内最有声望的青年钢琴家之一,想见他的人能挤满两片大草坪,独奏会上座无虚席,哪里还会无处可去? 现在无处可去的应该是自己吧。 眼见林西图头顶上两只看不见的耳朵耷拉下去,方知锐忽然伸出手,林西图还以为对方要抽自己,迅速拉紧帽绳,把自己的脸捂死。 “你现在别看我!”他别扭道。 那只手在林西图头顶停了几秒后,往下拉开了他被绑紧的兜帽。 “要哭了?” 林西图睁开眼,发现方知锐的眼里居然有淡淡的笑意,意识又有些恍惚了。 方知锐为数不多的几次笑都发生在他的高中时代,第一次看到方知锐笑时林西图还以为对方肌肉病变了,吓得不轻。 因为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缘故,方知锐即使有情绪外露的时刻,像一潭黑色的死水,可笑起来是水面就会泛起涟漪,是极好看的。 林西图默默移开眼,故意吸了吸鼻子。 “我才没有,问你记不记得,你又不回答我,不记得就算了。” “如果你能保证你说的话到以后都会作数的话,我就记得,否则我就当从来没听见过。” 林西图一愣,又听见他哥低声问他:“所以作数吗?” 一群拉着手的小孩嬉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林西图回过神,急着要开口,有个小男孩的声音忽然盖过了他。 “当然作数!”小男孩拿着两张奥特曼卡片对自己的同伴炫耀,“下次你来我家,我给你看泰罗奥特曼的典藏金卡。” 林西图:“……” 方知锐像是已经从自己弟弟脸上的表情知道了答案,继续迈步向前走:“走吧,阿姨已经在家做好晚饭了。” 方家的别墅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前院的花草盆栽少了不少,楼角的爬山虎被晒成了枯藤,蔫巴地攀在墙壁上,看上去已经很少有人来打理。 木秋千也没了。 虽然生活的时间不长,但林西图对这栋别墅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现在看小楼一副好久好没人住的样子,忍不住问:“方……方叔叔现在是不住这里了吗?” “他在国外和现在的情人有套房子。”方知锐走进玄关,脱下自己的大衣。 “……哦。” 这个话题太沉重,两人都刻意避开。 林西图一想起自己读初三时混乱的那一年就头疼,毕竟他和林沐菡都没有想到,方裴胜外表沉稳斯文,在古典乐的圈子里众望攸归,私底下的私生活却那么乱,而且在方知锐的生母还在时就有前科。 如果不是方裴胜在外面包养的情人故意找上门,林西图这辈子可能都被蒙在鼓里。 中考前那段时间林西图过得浑浑噩噩,甚至都忘了林沐菡是怎么成功和方裴胜离婚的了,那时他身体不太好,总觉得忘了很多事。 好在他妈的心是钢铁做的,现在就算没有再婚也过得不错。 “林阿姨现在还好吗?”方知锐问。 “她在城南开了一间大排档,生意很好,天天关店回来就在床上数钞票。”林西图笑了笑。 但辛苦是真辛苦,夏天晚上人多,大排档又是得开到凌晨三四点才能关门,有时林西图收拾好外面的桌子进店,就看到林沐菡躺在两张拼起来的椅子上睡觉,连张毯子都没盖。 “做餐饮生意很辛苦。” “对,好辛苦的,我妈起码私房钱很多,而我是一个真正的穷学生,四处为了生计奔波,还要被老板拒之门外。” 林西图仰起脸,幻想着他哥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卡甩在自己脸上。 他笑眼弯弯,嘴边笑出了个弧形可爱的梨涡,专注地看着方知锐,背后没有形状的尾巴在半空中摇啊摇。 方知锐不为所动地俯视他:“所以呢?” “所以哥要不要包养可怜的穷学生?盈利很大的那种。” 方知锐的视线从林西图的脸转移到他左耳的黑曜石耳钉上,戴了好几年,耳钉的颜色依旧黑得纯粹。猫眼黑曜石的名字叫哈迪斯之眼,是方知锐在林西图16岁那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也是方知锐给林西图戴的“项圈”,他弟弟那么聪明,什么都知道,还要故作纯情,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包养都是要拿‘别的东西’还清的,你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让我在你身上投资?”方知锐弯下腰,在林西图耳边问。
第22章 现在怎么这么不乖了? “方先生,您回来了?” “菜都做好了,都还是热的,两荤两素一汤,您看够吗?不够的话我再去做。” 做饭的阿姨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方知锐身后还跟着一个脸色发红的青年,很上道地问:“这位少爷饭后甜点想吃什么?冰淇淋蛋糕或者布丁,什么口味的都可以做。” “抹茶布丁吧,谢谢阿姨。” 桌上摆了一道红烧肉、一道辣子鸡丁和两盘色泽鲜艳的葱油蔬菜,外加山药排骨汤。 都是些不起眼的家常菜,但阿姨手艺好,每道菜咸淡适中,自己炸出来的葱油既不油腻也不寡淡,很下饭。 上一次和方知锐在这张桌子上吃饭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了,方知锐口味淡,不吃调料太重的菜,但从来不会表现出来。 林西图吃饭不老实,无聊的时候就数他哥每道菜下筷子的次数,味道重的菜和清淡的菜之间就差了那么几筷,但还是被林西图发现了,他哥大概是吃不了太咸太辣的菜。 好心告诉阿姨,结果后来做的川菜都不放辣椒了,林西图嘴里差点淡出鸟来,晚上做完作业实在寡得受不了了,还得偷偷溜下楼吃火鸡面加餐。 现在方知锐好歹身价后面不知道跟了多少个0,居然还是喜欢吃这些淡得跟白开水一样的家常菜。 而且都是吃的同一道清汤上海青,为什么方知锐的个子能比他高这么多? 林西图一边吃饭一边神游天外,方知锐坐在他旁边,夹菜的姿势都像在弹钢琴,不论做什么,他的脊背总是笔挺的,姿态优雅,看上去赏心悦目。 两人的椅子挨得有些近,林西图伸长腿,大腿却一不小心蹭到了方知锐的腿侧。那里的西装布料轻薄,只是轻轻一擦,就能感受到底下坚硬而炙热的大腿肌肉。 林西图不敢动了,只能任由对方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搅得他心猿意马。 偏偏方知锐也没有动,冷眼看他:“吃饭。” 身上这么热,脸还是冷的,林西图“哦”了声,埋头吃饭,结果脑子里又蹦出一只天使一只恶魔来,互相打架。 天使哭唧唧地趴在地上装柔弱,掐着嗓子说:“你就听他的话吧,做个乖巧的弟弟,偶尔装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心,说不定他一心软,你就有可乘之机了。” 恶魔扇扇翅膀,一脚把天使踹飞了。 “装个屁!方知锐是没有同理心的,再怎么装都会跟他越走越远,不如主动出击,就现在,学电视剧里偷情的小三那样,脱了鞋踩在他的皮鞋上,撩开他的西裤裤管,一路踩上去……” “啊?”林西图蒙了。 可根本没给他犹豫和实践的机会,方知锐已经吃完饭起身。腿边的热源忽然消失,林西图下意识抬起头和方知锐对视。 “你刚刚在想什么?”他哥问。 我在想怎么勾引你。 林西图挤出了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尴尬道:“没什么,我在想这辣子鸡丁还怪好吃的。” 方知锐静了一瞬,径自往楼上走。 “我先去洗澡,你吃完可以去阿姨和自己以前的房间看看。” 等一楼只剩下林西图一个人后,他才泄气似的趴到餐桌上。 方知锐是他哥,没有那层真正的血缘关系,他和方知锐之间的联系就像跟风筝线般一碰就能断。 那人那么聪明,偷拍的照片也在他的手上,怎么会看不透自己连藏都藏不好的小心思。 他赶着要送上床对面估计还不乐意,如果他送方知锐999朵红玫瑰,一边弹钢琴一边向他大声示爱,方知锐会不会直接扇他一巴掌? 林西图不敢往下想了,把剩下的菜吃完,灰溜溜地上了二楼。 他在二楼的走廊里晃了一圈,只有琴房的门是开着,里面落地窗的窗帘被拉开到最大,地毯上还摆了许多琴谱,大多数的谱面还没有成型,只写到一半。 在他来之前,方知锐大概就在这间琴房里工作。 林西图拿起其中几张半成品,试着弹了几个音,发现这些琴谱的基本调都差不多,只是末尾有几个调不一样。 以沉重的重音起调,像大雨来临前潮湿沉闷的那一刻,继而重音被弱化,高阶单音起调,清脆的单音节在方知锐写下的缓慢柔和的曲律下,叙述出一个有些孤单的故事,平静而暗潮汹涌。 然而琴谱到这里就断了,后面的接法可以有无数个,可以一直是悲伤而柔和的高音单阶,也可以加上和音高亢起来,但方知锐精益求精,对这段单音的要求很高,改了好几个谱面似乎都没有满意。 手越弹越痒,林西图干脆坐到琴凳上弹了首《卡农》。 初中的时候他才正式开始学钢琴,方裴胜对自己继子也算是慷慨,找了位私人老师教他,但大多数时间,林西图还是听方知锐弹琴,一边弹一边学。 只不过离开方家后,林西图就失去了碰钢琴的机会,只能拿电子琴断断续续地学,大学时借用音乐学院的琴房练习,到现在也算是完全入门,常弹的曲子能弹得流利,但谱子再复杂一点就有些困难了。 大学里他经常练习的除了《月光》就是那首《Born a Stranger》。 林西图挺直背,轻轻呼出一口气,回想着记忆里无数次练习过的那样,指尖按下《Born a Stranger》的第一个音符。 弹到一半,身后忽然有一股温热的水汽靠近,方知锐不知道什么走到了钢琴边,要在琴凳上一同坐下。 林西图吓了一跳,赶忙让出一半的凳子来,接下来的曲子弹得乱七八糟。 方知锐按住他的肩膀:“别动,继续弹。” 林西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余光里方知锐的手也抚上琴键,开始给林西图弹和音。 这是原曲里没有的部分,似乎是方知锐有心改编,又或者只是一次心血来潮,轻柔的和音托起林西图弹出的音符,整首曲子悲伤的基调被弱化,好像凌晨前的月球余晖,琴音恬淡而静谧地流淌。 手指和手指之间偶尔会触碰摩擦,林西图的心一会儿在月球的陨石坑里,一会儿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跟方知锐一同弹钢琴的时刻。 那个带着些微凉意的雨夜,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起弹了无数次这首曲子,淡淡的青柠香和现在一样萦绕着林西图。
7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