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他昨天醒过一次。” 最近一个月忙得不可开交,周天懿难掩疲惫,上半身倚在墙壁上,“幸好他穿了防弹衣,但还是伤得很重,全身多处中枪,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医生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他居然挺了过来,求生意志真的很强。” “那是他命大。”边亭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赞赏的意思,他始终盯着半敞的那扇门,似要把门板盯穿。 尽管从他的角度望去,看不见病房里的情况。 周天懿知道边亭在怪她,至今对她爱搭不理,但他现在的状态,已经让她松了口气。 靳以宁被送进医院的那天,边亭在局里的审讯室里,枯坐了一天一宿,和他说什么都没反应,连水都没喝一口。 当时她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手术室里的人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边亭会来找她索命。 “他带着蒋晟的存储卡来找我的时候,我其实很惊讶。” 边亭已经恢复到可以正常交流的状态,周天懿连忙抓紧时间,主动和他提起前因后果,“我没想到,他最后会和我们合作。” 自从知道靳以宁的身份起,周天懿就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的动向,眼看着他带着边亭越陷越深,她焦急万分,也无可奈何。 就在她以为靳以宁要一条路走到黑,彻底无法回头的时候,他居然带着一份重要证据找到她,并且主动提出要和警方合作。 “如果不是那张存储卡里的关键证据。”周天懿叹道,“我们不能直接申请紧急逮捕姚若龙,上头也不可能调动那么大量的警力来支援这次行动。” 听周天懿提起那张存储卡,边亭又在小账本上,默默给靳以宁记上了一笔。 那晚将存储卡还给他之前,靳以宁当着他的面,悄悄把卡里的数据复制了,自己居然豪无察觉。 现在主谋“自作自受”,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边亭不能把他拽起来揍一顿,只能把气撒在帮凶周天懿身上。 “所以你就答应?”边亭拔高语调,厉声质问周天懿,“答应让他用命带你们进去找姚若龙,还一起瞒着我?你们警察就这么漠视一个普通市民的生命安全?” 好一个普通市民。 听到这四个字,周天懿的额角跳了跳,哪个普通市民像他这样的。 “对不起。”她知道自己是无端受波及了,但还是麻利地道了歉,“边亭,你实话告诉我,如果他事先把全盘计划都告诉你,你会放任他一个人去吗?” 边亭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 这些天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 靳以宁是了解他的,他可以做到支持靳以宁做所有事,但这其中不包括明知是死路,还眼睁睁看着他去。 半晌,边亭说,“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这是当下最可行的办法,而且——” 而且什么?后面的话周天懿不敢说出来,边亭知道了,必然要大发雷霆。 而且靳以宁当时向她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边亭牵扯进来,事后也不能追究边亭的责任。 可惜最后,靳以宁的期望还是落了空。那天警方早早在隧道布下埋伏,Sam的车刚被边亭逼停,他们就立刻出现控制了Sam,不给他任何给姚若龙通风报信的机会。 Sam的嘴确实很严,边亭没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有用信息。后来边亭用了点小手段,才从现场一个警员的口中诈出了靳以宁真正的位置。 他立刻赶了过去,果然在外围遇到了周天懿,随后不顾周天懿反对,强行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酒店。 如果不是周天懿拦得及时,庄霖现在已经在排队投胎了。 冤有头债有主,周天懿不想当替罪的冤大头,把话题扯开了,“那天他来找我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最后决定相信警方,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边亭依旧语气不善。 周天懿笑道,“他说,他对警察没好感,但因为你相信我,所以他也选择相信。” 在正式行动之前,靳以宁和周天懿见过很多次面。 周天懿还记得,那天自己问他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要和警方合作,靳以宁还有另一个回答。 那时周天懿已经不眠不休了好几天,全靠抽烟提神,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跟提前上了天堂似的。 “我不能把他搭进去。”靳以宁就坐在她的对面,在白茫茫的烟雾里,身影模糊地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我也想继续自己的人生,好好和他在一起。” 不过,周天懿勾起嘴角,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她才没那么好心,把这些话告诉边亭,反正现在人还活着,有些重要的事,就留给他自己去说吧。 半掩的房门彻底打开,护士推车推车从病房里走出来,朝长椅上的两个人点了点头。 “好了,进去吧,告诉他先好好养伤。我已经根据他提供的地址,把姚若龙近期走私回来的货都找到了。” 原来靳以宁为了获得姚先生的信任,替他走私入境的货物,全部都被他扣在了仓库里,一件都没有真正地流入市场。 “这个案子太复杂,一时半会审不完,他的背景特殊,没有主动犯罪,事后主动自首,又有重大立功,我们会替他向法庭求情。就算最后法官会判,也不会太重,很快就能出来了。” 周天懿站起身,背着窗户外的亮光,目光沉了下来,语气也不似刚才那么没心没肺,“但是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找到秦冕的尸体,只能先把他的衣冠冢迁回来。” 边亭想起刚才去墓园探望秦冕的场景,终于露出了个令人安心的笑容,“他不会介意的。” 周天懿走后,边亭进到病房。 这是那天靳以宁被救护车带走后,他第一次见他。案件审理需要一个周期,近期他一直在配合调查,直到昨天才走完保释程序,从收押所里出来。 现在人就在眼前,他却“近乡情怯”,不敢靠近。 他在门边站了很久,终于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来到靳以宁的病床前坐下。 靳以宁躺在血泊里的画面,几乎成了他这一生无法痊愈的创伤,几度午夜梦回,总是一身冷汗。 现在靳以宁埋在雪白的床单里,和那天一样无知无觉,这样的画面,几乎和他的梦魇重叠了起来。 边亭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背。直到确定指尖的触感温暖柔软的,才壮起胆子,把这只手牵起来。 他一点一点收紧手指,将靳以宁的手,完完全全拢在掌心,然后垂下脑袋,将自己的额头靠了上去。 这只手上不再有血,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的气息,有点陌生,有点冷,却让他安心。 边亭将自己的脸埋在靳以宁的手里,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拥有这熟悉的体温,他惶恐不安多日的内心,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和安宁。 “我以为你死了。” “如果你死了,我...” 后半句话,边亭没能说下去,因为掌心的那只手忽然动了,手指轻轻地,在边亭的鼻尖刮了刮。 边亭愕然起头,看见靳以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半睁着眼睛望着他。 “好端端的。”靳以宁刚刚清醒,声音还很虚弱,“怎么哭了?” 没有人回应靳以宁。 因为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坐在他床头掉泪珠子的人,眼一瞪,手一撒。 头也不回地跑了。 ◇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还有很多时间 医生很快带着护士进来做检查,不久后警察也来了,靳以宁昏昏沉沉地见了很多人,但再也没见过边亭。 “他还是不来看你啊?” 周天懿坐在病床前,动作笨拙地削着苹果,这只可怜苹果经周警官之手,转了一圈出来,最后只剩下半颗。 靳以宁躺在床上,手指按亮了手机,屏幕上空空荡荡,一条新进的信息都没有。 “我早和你说过了。” 苹果削好,周警官没有客气,直接送进自己嘴里,咔嚓咬了一大口,幸灾乐祸,“你那么骗他,事后他肯定要生气的。”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靳以宁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 如果不是能从周天懿嘴里探听到一星半点边亭的近况,他也不会如此有耐心,在这里听周天懿的马后炮。 “其实他这几天都——” 周天懿原想告诉靳以宁,边亭这几天其实都有来医院,但一看靳以宁这个爱搭不理态度,又不想当这个好人。 于是她三两口啃完苹果,果核往垃圾桶里一抛,站起身,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现在你已经顺利保释了,晚点律师会来,和你商量之后上庭的事。” 周天懿前脚刚走,律师后脚就来了,双方谈完后续事宜,就到了结束探视的时间。 临睡前,靳以宁和往常一样,给边亭发了一条信息,这条消息一如既往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半点回复。 看来边亭这次真的生气了,气性还不小,铁了心要践行此前放下的狠话。难办了。 这次要怎么哄。 靳以宁盯着没有动静的手机,暗自苦恼,直到眼皮发酸,沉沉睡去。他想得太认真,也就没有察觉到,门缝里有一道影子,直到他睡着才离去。 靳以宁这次身中数枪,要经历好几场手术才能恢复,半个月后,医生又给他安排了一场手术。 这次术后醒来,是在深夜,这晚天气不好,窗外下了好大的雨,靳以宁被雨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他没有按响呼叫铃,安静地躺在床上,望向雨幕。 雨声淅淅,夜灯朦胧,病床边的隔断帘拉到一半,将这张小小的病床,隔绝于世界之外。 靳以宁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但在这样一个深夜醒来,让他没由来得觉得有些孤独。窗外的大雨仿佛淋在他的心上,那份持久的想念,又不可控制地,四下蔓延。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念头刚起,房门忽然被推开,靳以宁心里想的那个人,像变戏法似的,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外。 边亭没想到靳以宁醒了,惊讶道,“怎么醒了也不出声?” 梦想成真得太快,靳以宁望着门边的人,久久回不过神。 “完了。”边亭关上门,朝病床走来,“傻了。” 直到确定眼前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易碎的梦境后,靳以宁才哑着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边亭。” 他的声音弱得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却执着地亮着最后一点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笑,“我以为你真的再也不要见我了。” “我是这么打算的。” 边亭来到床前,喀哒,把手里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瞥了眼病床上的人,“把人耍得团团转之后,再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就能轻易让别人原谅,哪有这么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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